第四局

第四局

如果有人要制作一本世界名妖怪图鉴,应该在说谎妖怪那页的解说里,放上“此妖怪肆虐后隔天早上会离奇消失”的生动字眼。隔天,小雪又像突然蒸发一样,几乎不留痕迹地消失。阿克蓬头垢面坐在地板上,看着折叠完好的床铺,然后环顾四周,依旧没有一张纸条。不告而别似乎真是她的习惯。“额头?”

阿克灵机一动,匆匆跑到浴室拨开额上的头发一看,果然有个用口红画成的爱心。

“我真是猜不透你啊,小雪妖怪。”阿克失笑。

阿克一边刷牙洗脸,一边回忆昨晚在打击场的一切。

小雪这个妖怪虽然无厘头了点,但她专注挥棒的样子让阿克对她的好感增加不少。

阿克伸展筋骨,穿上衣服,直到要出门时才发现放在房间角落的大趴趴熊,这才想起另一件天崩地裂的事。

“糟糕,今天又得跟文姿解释了,我真是赔罪赔上瘾了我。”阿克沮丧地抱起大熊,打开门,想想不对。

小雪今天该不会又突击我了吧!这种可能性接近百分之百!

“不行,我跟文姿之间禁不起再一次的误会了,今天一定要告白,让她知道我的心意,而且,今天就算睡在敦南诚品也不能回来,免得跟爱打棒球又爱幻想的妖怪纠缠不清。”阿克想想,于是在和式桌上留了张纸条,这才大步出门。

今天阿克与文姿照例做着问卷,只是场景从街头挪移到其他的大卖场,针对驻足于冷气前的潜在消费者做结构访谈。阿克预期的、像火山爆发般的文姿却没有出现。以下是阿克在脑中推演的对话剧本:

阿克:好了啦,其实你也相信事情就是像我说的那样,那个妖怪唬烂我房东骗到钥匙,当然就自己冬冬冬地跑进去,我也防不了。

文姿:我相信,但那又怎么样?最后你还不是让她又过了一夜?阿克:可是她男朋友真的很凶,如果她被揍死了,好像……好像也不太好吧?

文姿:她是她,你是你,两个前天才认识的人有什么好互相关心的?

阿克:话不能这么说……

文姿: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阿克:后来那个蛋糕呢?文姿:丢了。

阿克:我再买一个好不好?

文姿:蛋糕可以重买,但生日可以这样一直过一直过个不停吗?阿克:(傻笑)其实我并不是很介意。文姿:(大怒)我介意。

但文姿一反常态,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说话比以前轻柔了好几倍,也完全不提昨夜撞见小雪的事,这让阿克心里毛骨悚然。没有“生气的样子”,代表气全部闷在肚子里,其结果只会越闷越火,这是第一个可能。

另一个文姿没有生气的可能,比起生闷气却又更糟糕了。阿克一想到这个可能,就想到了他的恋爱顾问。

“店长,事情就是我说的那样,百分之百是个大误会!但文姿都不跟我生气,还有说有笑的,难道说,她是一点也不喜欢我,所以撞见其他女孩子在我房间里也无所谓吗?”阿克捧着手机,蹲在卖场角落与店长讨论。

“我想应该是气到不行了吧?她如果只是当你普通朋友,昨天就不该看见那个叫小雪的女孩立刻转身就跑啊,又如果只是把你当普通朋友、正常人的话,今天见面也会问你:‘咦,昨天那个女孩是谁?’你说是不是?笨蛋!”店长似乎很慵懒。有道理。

“那我该怎么办?都已经晚上八点了,文姿忍了一天,爆发起来一定很恐怖。”阿克擦着额上的冷汗,突然看见文姿走过来,急忙挂掉电话。

文姿温柔地看着阿克,却也没说什么,手里的问卷好像快做完了。

“文姿,我……”阿克局促地站起。

“跟女朋友聊天聊完了,别忘了还有问卷要做哦。”文姿和颜悦色地说,阿克的头皮发麻。

“昨天晚上那个女的并不是我女朋友。”阿克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他从没想过说真话也会有这么难以启齿的时刻。

“哦?这种事你跟我说干什么?”文姿笑笑,笑得阿克简直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个女生就是我说的那个奇怪的女生,叫小雪,我们连普通朋友都称不上。她不知道把哪根筋当给第八号当铺了,所以人变得很古怪,昨天她骗我的房东……”阿克鼓起勇气铆起来解释。

“我说了,这些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了,跟我说干什么?”文姿淡淡地看着阿克,眼神从温柔变得冷漠,那冷漠将阿克亟欲解释的热力急速冷却。

阿克哑口无言,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文姿的心里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经过这两天心情摔到谷底的感触,文姿总算承认自己喜欢着阿克,很喜欢,很喜欢。

职场里的每个人都兢兢业业,为不断升职、加薪不择手段,踩着同事的头往上爬,整天碎念着谣言,构陷别人,争抢业绩,为的就是证明自己高人一等,所以应该是自己踩着别人的头而不是反过来。矛盾的是,文姿讨厌这种人,却无法阻止自己成为这种人之中的佼佼者,所以文姿进入卖场才两年,就从最小的门市解说员快速晋升成营销企划,有时回想起自己是如何争取到这些工作机会,文姿甚至会厌恶起自己。

但阿克不同,他似乎无意与任何人竞争,他看似没有明确的人生目标,其实,他只是不将人生目标放在烦琐的工作上头。人生是人生,工作是工作,阿克上班的时候总是笑嘻嘻的,被文姿责骂时更是未曾反驳过。

工作累了,文姿很喜欢找阿克聊些有的没的,因为整个卖场里,就只有阿克没有棱角,也只有阿克从没将她身上的棱角当一回事。

“我跟你说这些事,其实,嗯……”阿克感到呼吸困难。“其实什么?”文姿淡淡地回应。

她就是无法说服自己卸下武装,即使她仍旧完全相信阿克所说的每一个字。

误会?既然是误会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蛋糕?再买就有的东西何必可惜。

文姿看着阿克,期待阿克在受迫的情绪里,能拿出斗志,对自己勇敢告白。

阿克终于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家都说,你是一只刺猬,我……我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这样。不过……”阿克有些结巴,居然有越讲越糟的趋势。“不过什么?”文姿不明白,但也没生气。

“不过,店长说我的个性就像大乌龟。乌龟有壳,不怕刺猬,所以我在想,如果有可能,是不是……”阿克一直流汗,眉毛上的汗水都快将他的眼睛刺得睁不开。

文姿也感到紧张,昨天在楼梯口的紧张情绪又出现了。突然,文姿的手机铃响,突兀地中断了两人的恋爱未来式。“喂?”文姿仓促地拿起电话,是孟学邀约晚餐的电话。阿克软倒在地。百分之百的紧绷后,整个人顿时虚脱了。文姿一边试着拒绝孟学的邀请,一边看着阿克。他这副筋疲力尽的模样,文姿有些心疼,却也松了一口气。慢慢来吧,我们之间的机会还多着呢。

“就这样了,我今天很累想直接回家睡觉,你找别人去吃吧,公司新进了两个女的,都很漂亮,不妨考虑看看?拜拜!”文姿挂上电话,阿克立刻慌张地站起,不知该不该继续刚刚的对话。“阿克,今天公司发薪水。”文姿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克,阿克点点头。

“好像是!终于又撑过一个月了。”阿克就仅仅是点点头。“我肚子饿了,那你的肚子有没有别的意见?”文姿淡淡地说。“别的意见?”阿克傻住了,摸着肚子,是饿了没错,而且从一个小时前就很饿了。

“打电话给你的店长吧,请他指导指导你该怎么聆听女人说话。”文姿没好气地说道。

阿克也不废话,立刻别过头去打电话,与店长小声商讨起来。半分钟后,阿克一脸恍然大悟地挂掉手机,看着叉腰甩头的文姿。

“文姿!今天公司发薪水,你肚子饿了我的肚子也是,不如就让我请你吃顿晚饭吧!”阿克照本宣科地念着,念到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笨得要死。

“好啊,那你要请我吃什么?”文姿也想笑,却依旧板着张脸。这笨槌子,完全没有恋爱的天分。“我最近发现有一间卖咖啡的黑店,黑是黑,不过挺好玩的,带你去尝尝看!”阿克想起了那一个形式特异、置顾客喜好于不顾的辣子服务生。

第四局

等一个人咖啡店。

阿不思,传说中最有性格的拉子,号称能调理无数咖啡却不喝咖啡的服务生。

此刻的阿不思正冷淡地站在文姿与阿克的桌旁。

“我要烤牛肉饭跟一杯香草拿铁,咖啡餐后上,谢谢。”文姿合上菜单。

“我要青酱蛤蜊面,跟……跟一杯真命天子咖啡特调!也是餐后上!”阿克兴冲冲地说道。

阿不思收走菜单,一句谢谢或请稍等都没留下就回到柜台了。“蛮有性格的服务生。”文姿说。

“可不是。”阿克吐吐舌头,上次阿不思的任性让他荷包大失血,噩梦一场。

两人似乎很久没有找间店好好坐下来吃顿饭,聊一聊了,但阿克不会忘记文姿最喜欢聊的话题:旅行。于是阿克说起他最近在杂志上研究的德国黑森林之行与奥地利古典乐访圣之旅,文姿也开心地说起在报纸上的法国旅游专题,眉飞色舞的。

文姿热衷讨论旅行,却不热衷实践旅行,因为她总觉得享乐是一种时间的浪费,如果将时间通通用在所谓的正事上,将来能够拿来享乐的时间只会更多。至于现在嘛,偶尔能在脑子里凭空旅行一番,就已经是莫大的快乐了。

阿克当然不觉得旅行是浪费时间,但他并不想反驳文姿,他只是默默计划着旅行,半年前阿克筹办了公司的员工东北角之旅,让文姿触摸到久违的海水;三个月前阿克筹办了员工花东之旅,让文姿呼吸了全台湾最新鲜的空气。

一次比一次远,总有一天,阿克希望能将文姿带到她最想去的欧洲大陆上。

“阿克,那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文姿吃着饭,很好奇。“我啊?如果欧洲不算的话,我最想去的地方应该是非洲吧!”阿克放下叉子。

“为什么是非洲啊?”文姿讶异,那不热死了。

“在非洲什么东西都是一望无际的,抬起头,一望无际的天空;举起球棒,一望无际的草原。如果可以在那种地方跟兰迪??约翰逊时速一百六十公里的球对决就好了,超豪迈的,可惜我猜兰迪??约翰逊不会跑去那里。”阿克胡思乱想着。“这一点,你跟我一个朋友很像。”

阿不思不晓得什么时候站在旁边,将两杯咖啡放在阿克与文姿面前。

“小姐,你的香草拿铁。”阿不思说。

文姿尝了一口,点点头,很香很细密的口感。“喂,你的咖啡。”阿不思又说了一句。

“喂?最起码你也可以叫我先生吧!”阿克感到好笑,但看到咖啡后他就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了。

宽口马克杯上,深黑色的热咖啡上漂浮着一粒逐渐结块的蛋黄,蛋黄的边边还有许多蛋壳碎屑。显然阿不思是故意这么瞎干的。

“喂!等等!这不是上次小雪叫的真命天子特调吧?”阿克抗议,及时拉住想回头的阿不思。

“谁跟你说是了?这是风流浑蛋特调,专给风流浑蛋的。”阿不思酷酷地说。

阿克呆住,完全无法进入状况。

模拟于科幻小说教父爱西莫夫创造的机械人三公约,传说中服务生也有三大法则要遵守:顾客至上、顾客说的永远都是对的、顾客是衣食父母,这三大法则似乎都无法在这个服务生身上找到。

“那……那我的真命天子呢?”阿克试图沟通。

“沟通无效。”阿不思摇摇手指,那动作阿克依稀见过,但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从来没有一个男生敢在我阿不思面前脚踏两条船,既然胆敢做了,就要接受我阿不思温柔的正义。”阿不思正经八百地说,文姿扑哧笑了出来,阿克狼狈透了。阿不思转身回到柜台。

“可恶!那是NBA火锅之神穆托姆博每次盖对方火锅后比画的手势对不对!你学他的对不对!对不对!”阿克抓狂般地朝柜台喊道。

“喝不完,罚五百。”阿不思冷淡地说道。坐在阿克对面的文姿笑到肚子痛。

她很久都没这么笑过了,只有在阿克身边她才能如此放松,也许就像阿克说的那样,一个是刺猬,一个是乌龟。刺猬只有在与乌龟拥抱的时候才无须担心伤害对方。至于告白?

“阿克,这次冷气的事要是忙完的话,我们计划一下去哪里玩吧?”文姿说这句话的候,将咖啡杯举了起来,遮住自己半红的脸。

“好啊!近一点的可以去垦丁来个阳光沙滩加知本温泉之旅,如果可以到更多假的话,还可以去北海道、曼谷、普吉岛、印度尼西亚,或是香港、澳门都行!”阿克这次完全来不及害羞,就劈里啪啦说了一堆,毕竟旅游他已准备很久,也有很多想法。“那就这么说定?!”文姿笑笑。

阿克猛点头,三两下就将味道浑蛋加三级都不足以形容的怪咖啡给解决了,还笑得跟傻瓜似的。

旅行是最好的春药,是恋爱最需要的兴奋剂。店长的谆谆教诲一直深刻在阿克的心中。

吃完饭,阿克送文姿坐公交车后,自己才搭捷运回家。

从板南线到木栅线之间共有七站,阿克在这半个小时里,脑中只有地图跟旅行计划,还有一张张杂志上美不胜收的风景相片。“普吉岛?就普吉岛吧!”阿克胡思乱想着,开心地用跑百米的冲劲一路奔上五楼,打开门,这才想起自己的生命已经闯进另一个女孩。

阿克留在和式桌上的字条上被画了一个大叉。“阿克坏蛋!”阿克蹲着,念着纸条。

字条用一颗阿福扭蛋压着,看来这个会读心术的妖怪今天过得不大顺。

阿克耸耸肩,幸好今天晚回来了,才让妖怪扑了个空。阿克打开电视,将即时新闻的声音转大,然后洗澡。

记者目前在林森北路的某邮筒前,为您持续报道近一年来横行台北地区的邮筒怪客销息。邮筒怪客在一个多月前销声匿迹后,今天晚上又再度犯案,从镜头可以看见邮筒呈现半焦黑的状态,虽然消防人员紧急灌水抢救,但里面的信件仍付之一炬。警方表示无法判断是否同一人所为,或是经过模仿的犯罪行为,警方正试图调阅附近便利商店与小区监视器观察是否有可疑人士……

阿克冲掉头发上的泡沫,心里暗暗觉得好笑。

这个被媒体冠以“邮筒怪客”的大傻蛋他已经注意很久了,与其深究这个怪客烧掉邮筒里的信件所犯下的公共危险罪,不如想想怪客之所以烧掉信件的种种可能理由。

阿克猜想过,邮筒怪客是一个成绩欠佳的中学生,每次学校寄发成绩单,怪客就会想办法烧掉,免得屁股被父母打得开花。但这个可能性已经被阿克自己与警方推翻,因为怪客所烧的邮筒没有一定的路线,如果是想毁掉成绩单,也总该是邻近特定的学校吧。

又或者往更深的层次去想,这个邮筒怪客是某种主义或某种特殊哲学思想的奉行者,例如“这世界充满太多谎言,所以干脆通通烧掉算了”的意识形态,并且努力地实践着。

或是与长庚遛鸟侠一样,邮筒怪客说不定只是打赌赌输了,所以才常常暴走烧邮筒。无论是哪一个,比起只会打嘴炮的政客,这位邮筒怪客令人尊敬多了。

不管怎么猜测,这个邮筒怪客烧信件的真正理由一定更有趣吧?至少警察从烧信件的时间与地点上,根本无法分析凶手的年龄、动机或地缘关系,说不定这个邮筒怪客只是快闪族那种后现代无厘头主义的奉行者,他的动机就是不需要动机,甚至无所谓奉不奉行,只是纯粹的即兴作乐?

无论如何,阿克自己是不讨厌这个举动KUSO的怪客。还记得去年底,快过圣诞节时,邮筒怪客一夜之间连续烧掉五个邮筒,造成许多卡片变成焦炭的节庆悲剧,成了大轰动的新闻。阿克更是笑倒在电视前,直嚷着以后若情人节快到了,每个邮筒都要派一个警察二十四小时站岗保护吧,免得许多甜言蜜语、告白情书烧得一塌糊涂,邮局被愤怒的情侣狂砸鸡蛋。“一个月没烧邮筒了,今天又突然暴走,难道又是什么节日接近了?”

阿克围着毛巾走出浴室,蹲在电视机前,看着新闻现场里几个警察围着烧焦的邮筒发愣,忍不住又大笑了起来。

突然,小雪的声音钻进阿克的耳朵里,令阿克全身触电般跳岂。“阿克,在录这段语音铃声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星爷那部《齐天大圣东游记》里,紫霞仙子说过,谁可以拔出她的宝剑谁就是她的真命天子,阿克,我们之间的那把宝剑是什么呢?”“虾小!”阿克大惊,这的确是小雪的声音没错,而且还是从自己的手机里发出来的。

阿克愣住,拿起手机,那段语音铃声还在重复什么宝剑什么紫霞的,来电显示则是小雪大妖怪的可爱自拍。“喂?小雪?”阿克茫然蹲下,按下通话键。

“阿克,我心情不好。”小雪的声音,好像在哭。

“听得出来。你在哭吗?男朋友还是揍了你?”阿克搔头。“不是,是你!”小雪哭着。

“是因为我没待在房间里吗?啊哈!果然如此!”阿克觉得好笑,坐在地上擦头发,“我跟你说,小雪,我有喜欢的人啦,你也知道,既然我们是好朋友就要有好朋友应该有的界限,我们可以常常去打击场流汗,偶尔吃个饭也没关系,就是不能天天睡在一间房,这样会让人误会的,好不好?”“你真的很坏,真的在躲我!”小雪哭着。

“哎哎哎,还有啊,手机铃声是怎么回事?我差点被你录的铃声吓死。”阿克跪在床上,打开窗户。突然,门把手铿铿转动,门打开。“谁!”阿克吓得差点摔出窗户。

“手机铃声当然是我偷偷录的啊!”小雪站在门口,满脸都是眼泪。阿克简直被五雷轰顶。

妖怪,真的是妖怪!

“所以,那个叫小雪的妖怪昨天、前天以及大前天都还是住你那边?”

店长跟阿克坐在店门口吃着早餐,阿克一脸无奈,看着吃到一半的三明治。

自从那天与文姿到等一个人咖啡店吃过晚饭后,小雪好几个晚上都借故跑来找阿克,什么男友在她家门口喷漆恐吓、她睡到一半听见浴室马桶自己冲水的声音怀疑有鬼,或是她怀疑柜子里有不怀好意的精灵等,总之就是哀求过夜。阿克能怎么办?

并非一味怯弱的他当然是再三拒绝了,但小雪总是有办法腻在房间里找话题腻着不走,直到阿克神经衰弱、无奈放弃为止。要不就是拉着阿克到打击场练习挥棒,然后又说自己住的地方停水,要到阿克房里洗澡。

简直就是同居了吧?在路上捡到一个奇怪的美少女回家作神秘的研究,这不是日本A片最常看见的情节吗?这不是中年痴汉每日殷殷企盼的色情乐透吗?但阿克只有提心吊胆的份,生怕文姿哪一天突然拎着夜宵来敲自己的门,将已经淹到膝盖的误会积得更深。

到另一个男孩家住了这么多天,小雪自然也带了几件换洗衣裤和牙刷毛巾,但小雪还是很喜欢穿阿克的衣服睡觉。“你自己不是带有衣服吗?”阿克躺在地板上。

阿克将脸埋进枕头里,免得看见小雪妖怪的激凸。

“那些衣服又不是睡衣,阿克的衣服大大松松的,穿起来很舒服啊。”小雪坐在窗前,触摸着略带凉意的晚风。她身上的衣服是阿克中学时期的班服。

“很晚了,快睡吧,别忘了你自己也要到水族店打工啊。”阿克困得要死。

“说到水族店,阿克,你将这条病鱼养得很好啊,看它尾巴摆动的样子就知道快好起来了,你很在意我的话嘛。”小雪说。“生病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只要喂它东西吃,肚子饱了什么病都会好起来。我妈就是这样,以前我感冒生病,我妈就煮一大堆东西塞给我吃,我只要肚子吃撑了,烧就咻咻咻地退了。”阿克的脸还是埋在枕头里。“好差的体质。”小雪认真。

“真不好意思啊。”阿克没好气。

“对了阿克,陈金锋跟彭政闵哪一个比较厉害啊?”小雪问,似乎还不想睡。

“ICHIRO,铃木一朗比较厉害啦。”阿克的头开始痛了。“铃木一朗是谁?对对对!你上次跟我说过,他是美国西雅图水手队的安打王,又帅又会打球,据说快破了大联盟的单季安打纪录了。”小雪自问自答。

“对对对,破了破了。”阿克真希望立刻睡着。“阿克?”小雪突然爬下床,推了推阿克。

“冲虾小?”阿克实在不想睁开眼睛。白天跟文姿到处做问卷访谈,实在很累。

“我喜欢跟你说话。”小雪笑嘻嘻的。

“嗯。”阿克的脸还是埋在枕头里,但手指却高高竖起大拇指,表示“知道了”。

“我们真的在一起好不好?”小雪又推了阿克一下。

“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了。”阿克毫不留情地说,竖起食指打叉。

“我记得有句话说,恋爱是一种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可以加倍,忧伤可以减半的好东西。如果我们可以在一起就好了,立刻就会变得很快乐,有什么不好?”小雪很是怡然。

“没什么不好啊,但就跟你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要快乐加倍也是跟她一起加倍,要把忧伤对半也是跟她一块平分。”阿克困倦至极,“打住了,不跟你聊了,你刚刚跟我去打了两百多球,你是铁金刚啊都不想睡觉?”

“我才想问你,你怎么舍得睡觉?”小雪笑嘻嘻的。阿克翻身而起,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手电筒照着小雪。“干吗?照得人家好羞。”小雪脸红。

“羞个屁啦,我是想确定一下你到底有没有影子。”阿克扔掉手电筒,倒下又睡。就是这样。

每天晚上小雪都缠着阿克聊天到天亮,从阿克最喜欢聊的职棒话题到阿克觉得没什么好提的童年趣事,小雪都一个劲儿地瞎缠,有时阿克甚至连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都记不起来。但每次醒来,小雪就消失了。好像一切都没真正发生过。

“是啊,幸好没再发生文姿误会我的那种意外了。不过事情继续演变下去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尾,那个妖怪就快变成地缚灵了。”阿克咬着三明治。

“如果真那么苦恼,今天晚上干脆来住我那边吧?我男友这几天出差,我们可以偷情。你该试试男人的,说不定会开发出你的无限潜力。”店长说,眉毛抖动。

“多谢,不过我跟文姿做的市调明天就要跟企划部报告了,所以文姿跟我今天晚上要熬夜做统计分析。”阿克略有得色地说,“在文姿家。”

此时,孟学的跑车慢慢地停在店门口。“早啊孟学。”店长笑笑,阿克连忙起身。

孟学神色冷淡地看着坐在门口阶梯上的两人,将车门关上。“我知道还没到上班时间,不过,工蜂就该比其他昆虫勤奋不是?”孟学抛下这一句,脚步不停,进了卖场。

真是个讨厌的人啊,如果他也喜欢文姿的话,那我一定不能输给他。阿克心想。

“孟学早就感觉到你对他的威胁性呢。”店长看着孟学的背影小声地说。

“其实他既然条件这么好,干吗不去追什么社交名媛、包养小明星?”阿克问。

“文姿比不上那些社交名媛吗?”店长笑。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阿克打了个呵欠。

“其实孟学进卖场的时间比我晚了半年,他一进来,卖场所有人就知道他是卖场上头通路商大股东的独生子,从那时起我就很好奇他这个品管经理到底是干真的还是干假的。没想到他一待就是三年,人虽然冷淡又屁得要命,但工作倒是做得很务实。”店长说,喝着豆浆。

“就是连续剧里正在演的,一直想跟家里撇清关系的那种公子哥儿嘛,一副家里太有钱导致不快乐的脸,所以想自己出来闯一闯证明自己也有本事。”阿克下了批注。

“或许吧,所以人家如果恋爱输给你这种低贱的庶民、工蜂、苦力,自尊心受伤的程度可是不轻啊,小心他叫你滚蛋。”店长好心提醒阿克。

“我倒是觉得他如果真有自尊心,就不至于叫我滚蛋啦。但我还是期望他早点去集团核心当总经理还是什么,别老是赖在这个小地方整天摆一张臭脸给大家看。”阿克说,伸了个懒腰。“撇开他的身份不说,孟学的绩效早就该调去总公司当职了,一直赖在这个小地方,十之八九是跟文姿有关。”店长莞尔,“别以为人家公子哥儿不懂为爱奉献。”阿克不置可否。

他必须承认,虽然他个性一向与竞争无缘,但他在学历好、工作能力佳的孟学面前,还是不免自觉矮了他一截。

下午,阿克与文姿到大学附近的电器行做非结构式访谈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晚上要到文姿家做统计,说不定气氛好,自己能有勇气跟文姿表露什么,这样就能规划更亲密的旅行了。

阿克并非鲁钝,他知道虽然文姿看起来并非不晓得自己的心意,但对女人来说,只有暧昧的情绪往往是不够的,把握该鼓起勇气的关键时间,才能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往前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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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两好三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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