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老校长退休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可儒林中学谁当校长的事依然没有一个正式的说法。却不时有谣言传到学校里来,说是薛征西这一段活动频繁,别说教育局,就是市政府他也打通了关节,还通过龚秘书长跟政府主要领导搭上了。学校里的教职工就一致认为,东方白已经没戏,薛征西校长做定了。

只有秦时月不信这些传言。他相信吴万里的能量,做过那么多年的县委书记,已经不是一般角色,这从他力压群雄,把这个副市长竞争到手就看得出来。

当东方白找到秦时月,跟他说起那些传言的时候,秦时月觉得那纯属无稽之谈,说:“现在还是吴万里主管着教育,他如果连自己主管的部门的人选都把握不了,他还有什么威信?今后还怎么在教育系统开展工作?”

话虽这么说,秦时月不免还是有些担心,生怕自己的忙没帮到,让东方白落了空。秦时月想探探吴万里的口气,可打他办公室电话没人接,打到他家里,吴夫人说这段时间吴万里天天在外开会,常常深夜才回,要秦时月打他手机。打手机时却十有八九是关着机的,好不容易打进去了,还没说上两句,吴万里就在那边说,我正在讲话,或者说正在陪省里领导视察,要秦时月过些时候再联系,秦时月又不好蛮缠,只得作罢。

后来秦时月想,光打电话不管用,看来还得和吴万里见一次面,而且最好让东方白也一起去,把他交给吴万里,以后事情成与不成,就看东方白自己的造化了。他把这个想法跟东方白说了说,东方白说:“我确实也想去拜访一下吴市长,但怎么去呢?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去?”秦时月说:“那就看你的了,你比我有办法。”东方白说:“送钱送物?初次见面就来这一手,总不妥吧?”

秦时月忽然想起吴万里书房里的字来,说:“吴市长跟你一样,精于书法,你何不在这上面动动脑筋?”东方白说:“我跟书法界打的交道多,怎么从没听人说起过吴市长有这方面的雅兴?”秦时月说:“今天不是听说了吗?”东方白说:“你的意思?”秦时月说:“我看你可以去给他送幅字什么的,就说是跟他切磋书法。”东方白点头道:“这倒可以试试,只是不知吴市长放不放得下架子。”

秦时月笑起来,说:“论官职,他在你之上,论书法,你在他之上,彼此算是平手,他有什么资格摆架子?”东方白也笑道:“这又不是纯粹交流书法。好吧,听你安排。”秦时月说:“那我就安排领导一回吧,你先准备准备,我负责和他联系。”

这天晚上秦时月打电话到吴万里家里,吴万里破天荒在家里没出门。秦时月一喜,觉得这事一定能成。他没有提及东方白,只说自己有一幅字,想给吴万里看看。吴万里爽快地答应了,说:“你几时过来?”秦时月说:“那要听你市长的安排,我随时听从党召唤。”吴万里笑道:“你也变得油腔滑调了?”停了停又说,“最近两天要去趟省城,恐怕安排不过来。这样吧,星期天下午我在办公室看一份材料,又不是上班的时候,安静,你就到我办公室去吧。”

星期天,秦时月吃了中饭就出了门。刚到学校门口,东方白就从一中方向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筒卷好的字轴。秦时月问他:“是幅什么字?可以打开看看吗?”东方白说:“反正到吴市长那里要打开的,何必多此一举?”秦时月说:“先睹为快嘛。”但他并没坚持,叫停一辆的士,钻了进去。

几分钟就到了市政府,抬腕看表,还不到2点。秦时月记得在师专时,吴万里是有午睡习惯的,估计他还在家里休息,就和东方白在办公室大楼前的假山旁等候。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忽然望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大楼里走出来,竟是儒林中学的副校长薛征西。两人就往假山后缩了缩,躲到一棵冬青树后。望着薛征西的影子,秦时月嘴上说:“今天是休息日,薛征西到这里来干什么呢?”东方白说:“这一段时间薛征西忙得很,不是跑教育局就是跑市政府。”秦时月说:“这我也有所耳闻。”东方白说:“听说他曾多次找吴市长汇报工作,见吴市长的态度不太明朗,又转而投向龚秘书长,龚秘书长对他很欣赏,亲自跟教育局打过几回招呼,刚才他肯定是从姓龚的那里出来的。”

两人这么议论着的时候,薛征西已步履匆匆走过大楼前的坪地,出了市政府大院。两人从冬青树后钻出来,回到先前的位置。静静的大楼里偶尔有人进出,还是不见吴万里。这时秦时月捅了一下东方白,说:“你看那边!”东方白顺着秦时月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吴万里已从市长楼前那道拱形门里走了出来。秦时月说:“要不要现在过去打招呼?”东方白低声说:“这样也太唐突了,不如等他进了办公室,我们再上去。”

窥望着吴万里从容进了办公楼,两人又拖了几分钟,才从假山后走出来,往办公楼迈去,立即就有守门的保安把他们拦住了,问是找谁。秦时月说:“找吴市长,是他叫我们来的。”说完,就要上楼。保安还是不放行,说:“你姓什么?”

也许仗着是吴万里的同学,秦时月底气还蛮足的,说:“你这是市政府,又不是公安局,查什么户口?”保安声音就高起来,说:“你不说就不要上去。”一旁的东方白忙说:“姓秦,秦始皇的秦。”那保安于是对传达室里面的人说:“姓秦,打个电话上去。”

不一会儿,传达室里面的人就发了话,说:“让他们进去吧,是吴市长约好的。”秦时月胸脯就挺得更高了,迈开步子,咚咚咚往楼上登去。

楼上还有值班室,值班的人对他们又是一番盘问。这时从里层南面一间没挂牌的办公室里走出一个年轻人来,对秦时月说:“你就是秦老师吧?跟我来。”

两人跟年轻人走进那间办公室,却并没看到吴万里。屋子里也没办公桌、办公椅之类,只有两排沙发和一张大茶几,根本就不像是办公的地方。年轻人给他们倒了茶,说:“吴市长正在谈工作,你们坐下喝口茶,稍等片刻。”

然后年轻人就出去了,顺手将门带上,却没关死,只是虚掩着。两个人就支棱着耳朵去听门外的动静,一有脚步声就去看那虚掩着的门。这样静候了足有二十分钟,也没有吴万里的影子,秦时月就有些烦躁,又不便大声说话,憋得难受极了。

正在两人坐立不安的时候,屋子里突然有了说话声。可那道虚掩着的门还是掩着的。有那么一瞬间,两人还以为是产生了幻觉。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身后还有一道门,有人边说话边从里面走了出来。

同时里面有声音喊道:“是时月吧,快进来。”

秦时月答应一声,撂下东方白,独自起身往里走。吴万里坐在办公桌后的大高背椅上,客气地对秦时月说:“对不起,让老同学等了这么久。”秦时月说:“没有没有,你当市长忙嘛。”吴万里说:“是呀,休息日也有这么多烂事,是这条虫就要蛀这根木嘛。”

吴万里当然没有忘记秦时月要给他看字的话,说:“你的字呢?在哪里?”秦时月说:“不是我的字,是我领导的字。”吴万里说:“你领导?”秦时月说:“我们学校的领导东方校长。”吴万里脸上就沉了一下,但马上又复了原,说:“你是说,你的领导也来了?”秦时月说:“对,就在外面。”吴万里停顿一下,说:“那你叫他进来吧。”秦时月于是掉头喊道:“东方校长,吴市长叫你哩。”

东方白立即就站到了门口。

秦时月多此一举地将东方白介绍给吴万里,吴万里礼貌地站起来,把手伸给东方白,说:“是东方校长,不久前时月还在我面前提到你呢。”东方白忙把手上的字轴交给秦时月,奔过去双手握住吴万里。

客套和寒暄过后,秦时月解开字轴上的细绳,说:“东方校长的字可是远近闻名的。”吴万里说:“这我早听说了,今天可要一饱眼福了。”东方白谦虚道:“哪里,我是来向吴市长讨教的。”

秦时月很快就将字打开了。

原来是秦时月早就在东方白办公室见过的“一身正气,两度春风”八个字。秦时月莫名地又想起那篇关于那位大贪官的文章,心里暗想,东方白怎么不送幅别的什么字,偏偏送这一幅呢?秦时月甚至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那位大贪官是不是因为在自己的办公室挂了这么一幅字,才走了麦城?

这个念头当然只在脑海里闪了闪,秦时月马上就调整好面部表情,把字呈给吴万里。

也许这字的确写得不错,吴万里很是满意,赞道:“东方校长真是名不虚传呀,能看到你这样非同凡响的字,真是我的福分。意思也好,我们这些人民公仆如果真能做到一身正气,也就了不起了。”

见吴万里喜欢这幅字,东方白悬在心头的石头立即落了地,他说:“吴市长错爱了,这字哪有你说的这么好?”吴万里说:“我这可不是胡说八道,我是在说心里话嘛。”说得秦时月和东方白都笑了。

看来吴万里并不是作秀给他两人看的,他又当着他们的面,叫来那位年轻秘书,让他当即把字挂到了办公室墙上。吴万里还说:“我要天天看得到这八个字,砥砺自己努力做到一身正气,不谋私利,情系黎民。”

到了这一步,这幅字的作用便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秦时月和东方白走出吴万里的办公室时,吴万里还拍拍东方白的肩膀,说:“教育局就要研究儒林中学的事了,我已经与教育局打过招呼,这两天我还会给他们打电话的。”

有吴万里这句话,两个人走在回校的路上时,心情便显得格外轻松。

只是秦时月没法忘怀刚打开字幅时心里头的那份奇怪的感觉,但他又不好对东方白明言,只问了问他怎么想起要把这幅字送给吴万里。东方白说:“这几天为这幅字,我简直绞尽了脑汁,每天都要写到深夜,前后起码写了不下二十幅,但不知怎么的,要么是字不如意,要么是所选的话语不太理想,反反复复弄不出像样的来,最后觉得还是挂在办公室的这一幅随意写出来的八个字稍好些,拿回去跟家里的一比较,确实也是这么回事,于是就决定把这幅字送吴市长了,好在吴市长还满意。”

秦时月便不再说什么。他哪里知道东方白是在给他编故事,其实为了那幅字,东方白蓄谋已久了。吴万里还在县委书记任上,东方白就得到可靠信息,他将做主管文教卫体的副市长。东方白开始潜心研究吴万里。很快掌握到他是秦时月师专同寝室同学的可靠情报,于是不露声色在秦时月身上做起文章来。又了解到吴万里爱好书法,便琢磨着送一幅什么样的书法作品才能讨好这个主子。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发现吴万里的县委书记和副市长,两次都恰在春天上任,东方白也就灵机一动,特意写了“一身正气,两度春风”八个字。果然吴万里一见,正中下怀,甚是喜欢。

只是旁人不知东方白的用意,当初见了那八个字,还以为他是有意标榜自己两度春风,先后做上一中团委书记和儒林中学副校长,不想他是使的障眼法,以此迷惑别人。而到吴万里那里给东方白穿针引线的秦时月,毕竟只是一介书生,哪里想得那么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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