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探访死囚犯

10 探访死囚犯

呈递了上诉书以后,我就去亚利桑那州最高法院进行辩诉。在1980年秋天准备此案的辩护工作时,我蓄胡子留长发。可是在法庭辩诉前一星期,我偶然跟一位亚利桑那州的律师谈过话。我们谈到亚利桑那州最高法院,谈到该法院是多么保守。你知道最高法院首席法官最近说了些什么?我的律师朋友有技巧地问道,他在最近接纳州律师协会新会员宣誓会上讲话时表示,他很高兴这一批亚利桑那州新律师中没有一个蓄胡子留长发的嬉皮士。

一小时后,我就坐在理发馆的椅子上了。来一个亚利桑那式发型,我告诉剑桥的理发师,要剃得又短又整齐,把大胡子刮掉。

里基和雷蒙因其父造下的孽已经够麻烦了,不能因为他们律师的形象而使他们再受连累。我头发剃得纹丝不乱,两腮刮得精光,穿着一身深色细条子律师西装前去亚利桑那。

我先去死囚监狱。我还从未见过泰森兄弟。他们要求在上诉当庭口头辩诉之前见我一下。

你要是单独会见刑事罪犯,就会感到他们并非想象中的那种样子。雷蒙和里基看起来就像普通的小城镇少年一样。雷蒙是个态度娴雅容貌端庄的小伙子,即使是穿着监狱里的粗斜纹布号服,他的面容也不禁令我感到活像一位抱负不凡的保险公司推销员。他说话温和,不紧不慢,真诚坦直,一开始他就把握着情势。他从一捆报纸剪贴里取出有关报道,拿出一些法律文件开始向我细细道来。

里基长得更逗人,表情更丰富。他一边上下打量我,一边会心地笑着。他脸颊上带着圆圆的酒窝,但并不是天真无邪的。他经常打断哥哥的讲话,说一句笑话,或提示一个有见地的想法。里基比雷蒙更喜欢插话,情绪更富变化。他总是面带微笑,或者说,总是看起来像在微笑。一位当地电视记者形容他是令千百万亚利桑那人作呕的媚眼秋波。他哥哥雷蒙提醒我说,里基老是有牙齿咬得太紧的毛病,这使他不管感觉如何看起来都是在笑。

探讨一番与明天辩诉有关的案情事实和法律要点后,两个孩子要求与我谈谈他们个人的事情。我们很了解你,他们说,尽管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这之前我们对你的身世已作过一番了解。

我知道他们对我的身世感兴趣,因为他们写过好几封信探询我的情况。我的回信是含蓄的,这是通常律师的做法。丹戴克跟我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情况,妈也跟我们说了一些你的情况,有些犯人也听说过你。我们曾在一次电视辩论节目中见过你发表反对死刑的观点。

里基开始谈他的父亲:他是我们认识的人中间最有决心,最说干就干的人。如果他下决心干一件事,就一定能够成功。他根本不问别人可不可以。他有一种磁力。他能在别人不知晓的情况下影响别人。如果他处在你的地位的话,他会成为一个很棒的律师。我对他们经历了这么一场沧桑之后还这么想感到不解,可我理解,父子之情常使人变得盲目。

里基说得不错,雷蒙又说,爹从来不问别人。你懂得他希望你做什么。已死的加里泰森很显然具有巨大的威慑力。可真正使我感到惊异的是他竟然能保持这种威力,甚至在他死后,在他犯下如此罄竹难书的罪行之后。

我问孩子们,你们是否有过与父亲和兰迪格里纳沃尔特分开行动的想法。在事情即将结束时有过。在到达那个路障之前,我们曾谈到过。很明显,爹已经失去控制。我们讨论了分散开,各走各的,各自逃生。我们那时已经成了爹的负担。他和我们在一起比没有我们要累赘得多,他得照顾我们。除此之外,没有他我们就不知道该干什么,该往那儿走。

逃亡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全新的经历,里基解释道,我们不知道等待着的是什么。爹知道。他就是坐牢的老手。他以前也有从狱中逃跑的经验。他知道该什么时候走,得躲开什么,在一个地方应该待多久。这些事他都一清二楚。当他说这些事时,里基把头低下来,带着一种失望的口气。可是爹对外面的有些事情也不了解,他在里面待得太久了,不知道食品的具体价格,不知道警察都配备了电子设备,不知道世界发展的这么快。他还是60年代那一套,他已经制度化了,逃出去以后,这些局限使他处于不利的情况。

我问他们自己如何评估自己在这场犯罪中的作用。雷蒙说,那场杀人是可怕的,不可饶恕,尤其是谋害了那个两岁婴儿。我们要想阻止谋杀的唯一可行方式是杀死爹,可是即使那样做也没有用,因为为时已晚。里基说话时眼睛垂着,有些人认为,在育玛枪杀发生后,我们应该把爹干掉。可是我不能干掉爹,不管他干了些什么。我不可能把枪顶在爹的脑袋上扳动枪机。他是我爹,我仍然爱他,尊敬他。

他们判处我们死刑,就因为我们没有干掉爹,里基补充道,我们为此有罪,可是我们并没有犯杀人罪。我们对阻止杀人无能为力。我们也不希望这些事发生,可我们无法阻止。

你想象不出,当我们听到枪声时脑海里闪过的念头,雷蒙继续说道,我们从来没经受过这个,真是太可怕了!

我现在仿佛还听见枪声,里基插进来,脸上仍然带着那种时刻凝固着的生硬微笑。他接过话头时,脸上的酒窝开始抖动,我们感到绝望、恐怖,我们不敢相信这种事居然真的发生了。

特别是那婴儿。可为什么要杀那婴儿?他不会去指认任何人,雷蒙说,他大概早晚得死,可他们为什么要去枪杀他?

你知道,因为那个婴儿,狱中的犯人还时时威胁说要结果我们的性命,里基补充说,我俩被捕时,很多人都说要结果我们的性命,甚至有一个教会组织也这么声称。现在只有狱中犯人这么说了。甚至那些犯下更加恶毒罪行的犯人也因那婴儿的死诅咒我们,朝我们脸上吐唾沫,威胁要结果我们的性命。

雷蒙解释说,不管一个人多么坏,不管他们曾经干出多么愚蠢恶劣狠毒的事情,每个人都有一个极限,每个人都可以去谴责他们认为比自己更坏的人。对很多人来说,没有比杀害一个婴儿更可恶的了。谴责了我们,他们就可以安慰自己。不管我都干了些什么,至少我从来没杀害过婴儿。

雷蒙随后问我,我是否准备把他们从煤气室救出来。我们会在那里被处死吗?你能把我们救出来吗?两兄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等待着答复。法律上可没有万无一失的担保,我说。我只能承诺一件事:在他们的死刑判决取消之前,我不会罢休。

我起身告辞时,雷蒙向我转过来,一脸乐观的表情,他竖起大姆指:你会救我们的,我知道你会的,他说。里基第一次脸上不带笑地看着我,说,我们全靠你了,只有你才能使我们活着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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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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