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最怕突如其来的关心
这些场景，即使过了十年，看着还那么熟悉——人们脸上的痛苦焦虑忐忑不安，忙碌奔走的白衣天使，还有推着轮椅、推床匆匆忙忙进出的医生们……
有个孕妇挺着大肚子，撞到她肩膀，托着肚子往前挪。
季重阳见没人陪她，而她的白色裤子下全湿了，痛苦的一步三晃。
“你羊水破了，我帮你叫医生。”季重阳从那液体上的清澈度和气味上判断是羊水，扶住她的胳膊，对她低低说道，“你先躺椅子上，两腿台高，别动，等医生来。”
那个孕妇现在已经在阵痛，话都说不出来，只疼的不停吸气，听到一个年轻冷秀的少女说话，也不知她是不是实习护士，看年纪很小，但看她神态冷静从容，让人忍不住听从她的指挥，顺从的被她扶到长椅上。
季重阳将自己的书包垫在她的臀下，免得羊水流失太多导致胎儿缺氧窒息。
她曾经在医院的妇产科室呆了七年，虽然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但一闻到医院的消毒水和药混杂在一起的气味，那种熟悉感又回来了。
仿佛……她天生就属于这里。
季重阳很快找到急诊那边的护士，简单说明情况，看着她们推来了一张床，把临盆的产妇推走，才松了口气。
随后，她拿起书包，提着菜粥，走到住院部的电梯前，和一群提着饭的照顾亲友的人们一起等着。
想到刚才的产妇是一个人来医院的，莫名有些感伤。
因为她的亲生母亲，听说当年也是挺着肚子一个人来医院，生完她之后，就悄然离开，再也找不到了。
而她，多亏了医院产科那些医生护士，才能活下来。
所以，季重阳对医生这个职业，是从心底敬慕尊重的，她也想成为这样救死扶伤的人，能和死神对抗的人间天使。
同时，她对除了医生这类人之外的人，是不信任的。
因为她在医院长大，离死亡最近的地方，是最检验人性的地方。
电梯到了九楼，季重阳往906病房走去。
她一直都对自己说，沈宁住院跟自己没关系，没有理由过来探望。
可还是提着粥走到门口。
站在门口，季重阳深吸了口气，正要抬手敲门，门缝里传来了女生甜腻的告白声音。
“沈宁，我……我喜欢你很久了，既然你和重阳之间只是同学，那个……我想……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我……别急着回答，你考虑一下再说好吗？我知道很多人喜欢你，我也许不是最优秀的那个，但我会对你百分之百的付出……”
季重阳听到汤婷婷的话，愣住了，在门口停了几秒，心里翻涌起说不出的感觉，就像辣椒油混杂着酒精，在脏腑里火辣辣的烧着。
她看了看手里的粥，转身默默往电梯口走。
听到别人的告白，和自己冷硬无情的话一对比，更觉得她是个不配拥有感情的人。
尤其回到医院这种地方，想到以前的人情冷漠，季重阳更觉得多余的感情是一种负累，突然就嫌弃和厌恶这样的自己。
她不该耽误沈宁这么好的男生。
第一眼看到沈宁，季重阳就从他那张精致阳光的脸上看到了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一看就是被爱围绕着长大的孩子，眼里有着对着世界的毫不畏惧和被宠坏的神情，仿佛天之骄子。
她能给这样从小什么都不缺的人什么东西呢？
给他感情吗？
感情是一种说起来很珍贵，但又同时一文不值的东西。
而她连这一文不值的爱人能力都没有……
再往长远一点想，就算勉强和沈宁在一起，他的家人也不会同意和她这么特殊的家庭结合，这样的婚姻注定失败，所以，没有结果的未来，早点避开才明智。
季重阳下了电梯，走到医院门前的一棵桂花树下，突然觉得疲惫迷茫。
她坐在桂树下，看着十月高远的天空，听着医院嘈杂的声音，觉得自己就像无根的浮萍，断线的风筝……
唯一有归宿感的，就是医院这里面的气味，让她觉得，自己应该努力回到这里。
季重阳静坐了好久，在这熟悉的医院气味里，强迫自己梳理好有些杂乱的感情，像是又下定了什么决心，眼神渐渐坚定起来，然后将沈宁那份菜粥吃了，打起精神回学校看书。
她要让自己回到之前平静又努力的日子，内心坚定，不要再被任何人影响到。
没一会，汤婷婷也红着眼睛从医院出来了。
沈宁坐在病房烦躁的走来走去，因为肖萌“告密”，说是小仙女主动要了病房号，并且下课后就出学校了。
季重阳平时在学校里都下课直接图书馆或者看一会书去食堂，不会出校门的。
所以他猜想季重阳会来这里看她，肖萌和顾一帆也肯定她会来探望他。
可换上病号服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影，让他耐心都没了，对着坐在病床上玩手机的顾一帆气呼呼的说道：“这家伙真的铁石心肠，你出的什么鬼主意，我看别说胃出血，就是脑溢血她都不会来。”
“那你快点放弃吧，追她的人还排着队呢，别占着茅坑不拉屎。”顾一帆盯着手机笑了，这句不是玩笑话，是心里话。
“你说谁茅坑？”沈宁脸色一寒，护食护的倒挺快。
“就知道你舍不得。”顾一帆叹了口气，收起手机，看了眼自己手背上输液留下的针眼——是他胃出血，昨晚陪沈宁吃夜宵，也没喝多少酒，就不行了。
他也知道，昨晚难过的不是沈宁一个人，他也挺郁闷，在借酒消愁。
沈宁送他来医院后，想试探一下季重阳是不是关心自己，于是顾一帆故意对汤婷婷说昨晚一帮兄弟们喝进了医院，果然很快全班都知道这事了。
不过没想到的是，汤婷婷居然跑来表白沈宁，刚才顾一帆在厕所里听不下去了，才走出来，免得小姑娘被沈宁拒绝的太狠。
“你也别郁闷了，听过那句话没？烈女怕狼缠，实在舍不得就继续缠着吧，早晚能缠回家。”玩笑归玩笑，见沈宁这么伤心，顾一帆还是心里酸酸的安慰几句，“毕竟她现在身边最亲近的异性就是你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沈宁并没有被安慰，他拿起桌上的手机，看到季重阳的微信上依旧没有发消息，连句问候都不肯发给他，更气得手一扬，把手机摔地上泄愤。
“生气也别毁坏财物嘛，你摔我的手机，我的不值钱。”顾一帆心疼的捡起这个最新款的手机检查，还好没碎屏。
沈宁这私下这真实的大少爷性格，要让季重阳正面硬刚上，那就精彩了。
沈宁自己也知道自己脾气没那么好，所以决定出去散心，不然怕回学校看到季重阳，真的会控制不住火气。
他说走就走，给辅导员请了假，当天就定了去海岛的机票，直接飞去巴哈马，让还在住院的顾一帆只能羡慕有钱人就是任性。
第二天，季重阳身边的座位也是空的。
虽然打定主意不去过问他的事，可第三天他还是没来上课。
倒是顾一帆来上课了，听说他也喝坏了胃，医院里躺了两天。
季重阳散学后依旧没有立刻去食堂，坐在教室里整理笔记，偶尔看到身边的空位，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听到后排顾一帆和篮球队几个人的对话，终于忍不住转头喊道：“顾一帆？”
其他几个人见冷若冰霜的小龙女主动和男生说话，都有点惊诧，看顾一帆的眼神带着几分羡慕，随后大家推推搡搡赶紧先出去。
顾一帆心里也有点激动，他经常坐在后排看季重阳的后脑勺，想象她会突然回头冲自己笑。
现在只觉得从她嘴里喊出自己的名字那么动听，让撩妹高手都有点无措，像个纯情大男生一样站在后面，呆呆的看着她走过来。
“你好点了吗？”季重阳觉得直接问沈宁有点尴尬，先问候一下顾一帆。
“没事了。”顾一帆受宠若惊，没想到小龙女主动关心自己的身体，这让平时话多又活跃的他一下卡壳了。
“以后还是少吃辛辣刺激的东西，最好别喝酒了。”季重阳不会关心人，即使是关心的话语，在别人听来，都像是医生叮嘱病人的语气。
“好。”顾一帆很郑重的吐出一个字。
“……沈宁……也还好吧？”季重阳没有注意到他认真火热的神情，有点难为情的问道。
顾一帆的表情僵了僵，虽然猜到她可能只是来问沈宁的情况，可刚才还是抱着那么一丝欣喜，现在只觉得心沉到了冰冷的海底，半天才勉强笑道：“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不像你的风格。”
“因为我不会讨好人啊。”季重阳苦笑，坦诚自己的顾虑，“他比女孩子还容易生气，我问的不好，惹他不高兴，还不如不问。”
“那你问我……算不算关心他？”顾一帆也苦笑，只能将情愫深埋起来。
季重阳想了想，突然有点烦躁的转身：“算了，不问了。”
她听肖萌说过，沈宁被接到家里养病了，也不知道真假。
“你要是关心他，就直接告诉他，只要明确的将想法传达给他，他不会生气的。”顾一帆对季重阳孤冷的背影说道。
“我上次就传达了，他生气了。”季重阳逻辑很清楚，转头看着顾一帆，“所以，你也觉得他不会生气的只是我的关心，我不喜欢这么选择性的情绪。你也别和他说这些，就当我没问过。”
顾一帆觉得小龙女的情感像被打开了一条缝，虽然并不是为他打开的，但对她来说，这条裂缝很重要，可以让阳光照射进去。
“沈宁其实不是你想的那么幼稚，你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一面，你都没有试着主动去了解他，就不要轻易的下结论。”顾一帆希望那道裂缝能更大一点，哪怕照射进去的阳光不是自己的，也好过一直黑漆漆的一片。
季重阳沉默下来，默默走回座位，趴在桌上将最后一点笔记整理完。
“晚上去看球赛吧，我们班和三班比赛……”顾一帆走到她桌边，不再提沈宁，想邀请她。
“不去，我晚上要听课。”季重阳收起书本，抬头看了眼顾一帆，“你刚才说的对，我没有主动了解过他，只凭平时他的行为推断一个人，太武断了。但我不想了解他，刚才关心他的情况，也只是单纯的同学的关心，他的成绩那么差，几天没来，补习起来很麻烦，我希望他能对自己人生的负责，把精力用在重要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