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狐与狸(上)

第十五章 狐与狸(上)

第十五章狐与狸(上)

“废物,你为何还有脸活着?”祖承训又气又怒,抽出腰间宝刀,直劈自家族弟脑门儿。

“大帅息怒!”一直借了他半个肩膀的顾君恩动作更快,果断伸出胳膊架住了他的手腕,“五哥自打披甲上马以来,每战必先,从没怕过死!”

“大帅,祖游击是力战脱身,不是逃兵啊!”

“大帅,祖游击是为了向您报信,才忍辱偷生!”

“大帅,五哥他,他如果不活着回来,您如何得知金印被劫走的消息啊!”

“大帅……”

仿佛一滴冷水掉进了油锅,求情声从辽东副总兵祖承训背后响起,连绵不绝。王安、祖茂、张宝贵……,前锋营所有百总以上的军官,蜂拥上前,劝说祖承训不要对自家族弟执行军法。

“松手,顾君恩,你想造反么?他丢了金印,咱们前锋营拿什么回去向巡抚交差?拿什么去安抚战死那些兄弟的在天之灵?!”祖承训却不肯听大伙的劝,抬脚踹翻顾君恩,再度挥刀砍向祖承志脖颈。

“老五快躲!”游击王安一个箭步窜上去,用后背挡住下落的刀锋。

“当……”刀锋与护背铁甲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王安的身体歪了歪,跪倒在地,将祖承志护在自己怀内,坚决不给祖承训砍第三刀的机会。

“大哥,二哥、三哥都战死了。你再亲手杀了四哥和五哥,咱们六兄弟,就只剩下你我了!”顾君恩从泥坑中爬起来,抱住祖承训的双腿,放声嚎啕。

话音落下,祖承训顿时也泪如泉涌。手中的宝刀哆哆嗦嗦,哆哆嗦嗦,再也无力往高处举。

“大哥,我是为了报信儿才忍辱偷生。如今消息已经送回,我现在死而无憾!”被王安用身体牢牢夹护住的祖承训也悲从心来,哭着喊了一句,然后起身去抓祖承训手中的宝刀。“小弟自己来,不让哥哥和兄弟们为难!咱们下一辈子,再做兄弟。”

顾君恩和王安两个,哪里敢让他有机会自尽?双双跳起来,用手掌夹住刀身,“老五,不要冲动。大哥不是真的要杀你,而是需要给巡抚和战死弟兄们一个交代!”

“五哥,你不要寻死,我这就帮你去将金印夺回来。我这就带人去追那群倭寇!”

“四哥,老六……”祖承志大哭着抽刀,却始终没有抽动。只好又跪倒在泥地上,朝着祖承用力磕头,“大哥,请给我一百兄弟,让我戴罪立功。如果抢不回金印,我自己战死在外边,决不再丢人现眼!”

“大哥,请给老五一次机会!”

“大哥,我愿意陪着五哥去将金印夺回来!”

“祖帅,请给祖游击一个机会!”

“将军,请……”

求肯声,瞬间又宛若涌潮。游击王安、千总顾君恩,还有其余前锋营将士,都红着眼睛替祖承志说好话。

“一百兄弟,你说的轻巧。你睁大眼睛看看,咱们麾下,还有几个人身上没带着伤?!”祖承训依旧怒气难消,松开刀柄,抬脚将祖承志踹成了滚地葫芦。

“五十,五十就够!”祖承志摔得满身是泥,却不敢擦,爬起来再度跪倒,大声祈求。“那伙倭寇斥候也就两百出头,先前金印之所以被他们夺走,一是因为众寡实在过于悬殊,二是因为他们突然发难,打了小弟一个措手不及。如果大哥您再给小弟一次机会,小弟愿立军令状!”

“立个屁,你早就该死!”祖承训气得两眼发红,指着祖承志鼻子破口大骂。但是,却没有再赏对方窝心脚,也没试图再去拿刀。“咱们人地两生,周围又不知道还藏着多少敌军。老子给你多少弟兄,肯定也是肉包子打狗!”

骂罢,忽然把心一横,扯开嗓子大声吩咐,“还有力气厮杀的,给老子全都上马。老子亲自去,将金印夺回来!”

“大哥不可!”

“祖帅,不可!”

“祖帅,倭寇之所以放下狠话,就是想骗您去追他!”

“将军……”

游击王安、祖承志,千户顾君恩和把总刘俊毅等人,再度高声劝阻,坚决不同意祖承训再去以身犯险。

“不夺回金印,咱们这次入朝,就等同于大败而归。祖某受处分实属活该,但史二、张三他们几个,如何瞑得了目?还有,还有那些战死的弟兄们,祖某怎能让他们的妻儿连抚恤都拿不到?!”祖承训当然明白,那个自称小野成幸的倭寇头目,打的是将自己绊在朝鲜,然后由其他连续赶来的倭寇群起围攻的主意。但是,却铁了心要将金印夺回,以告慰战死弟兄们在天之灵。

众将士闻听,顿时个个又泪落如雨。挣扎着走向各自的坐骑,准备跟祖承训一道往死路上走。

自打一百五十年前,英宗皇帝在土木堡,把大明朝数十位武将的人头白送给蒙古可汗起,武夫的地位,就江河日下。打了胜仗凯旋而归还好说,至少巡抚们在吹毛求疵之后,不会半点儿功劳都不给大伙记,也不会吞掉战死弟兄的抚恤金。而万一不幸打了败仗,带队的武将将受尽各种羞辱不算,阵亡弟兄的抚恤金,往往都会被故意拖延上数月或者一两年,甚至彻底拒绝支付。(注1:英宗送人头,即土木堡之变,明英宗胡乱指挥,导致自己被俘,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赢等有影响力和能力的武将阵亡。从此武将地位在大明一落千丈,而文臣趁机奠定了文贵武贱的格局)

正悲不自胜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且慢,祖帅,请容卑职向祖游击问一下敌军详情!”

“你……”王安、顾君恩等人齐齐扭头,上下打量李彤,很是怀疑他的用心。

“你尽管问。”祖承训心中却突然松了一口气,非常大度地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祖承志,大声断喝,“废物,你要是有李千总一半儿本事,也不至于让前锋营蒙羞。他的话,你必须如实回答。如敢敷衍,休怪我这当大哥的不念兄弟之情!”

“我……”祖承志这才注意到,对方不是前锋营的人。犹豫了一下,用力点头,“大哥放心,小弟不敢。这位兄弟,你有什么话尽管问!祖某绝不会蓄意相欺。”

“那就有劳祖游击了!”李彤主动向对方行了个礼,然后快速将自己想要了解的情况,一股脑端了出来。“您刚才说遭到一伙倭寇斥候截杀,究竟发生于何处?距离此地多远?是在下雨前,还是下雨之后。那伙倭寇,可曾知道祖帅这边,与他的同伙已经战过一场?”

“不知道,那伙倭寇,应该不知道这边的事情!”祖承志弄不清李彤葫芦中卖的是什么药,硬着头皮大声回应,“如果,如果他们知道这边还有同伙,应该,应该不会再说那些蠢话。也不会,不会故意留了我活口,把话带回来让大哥知晓。”

“别啰嗦,说你在哪被截杀的,距离此处多远。是下雨前还是下雨之后?!”实在嫌自家族弟丢人,祖承训踹了他一脚,大声催促。

“下,下雨前。肯定是下雨之前。不,不是,是雨刚刚下起来的时候。距离,距离这边,大概三十多里远。打起来之后,我试图往南寻找机会脱身,又被,被他们追杀了十四五里!”

“你分明慌不择路,装什么英雄?!”祖承训又狠狠朝着他屁股踹了一脚,大声戳穿。

“是,是距离此处三十里外的两个土丘之前。不知道,不知道地名叫什么。当时肯定还没下雨,后来张三哥战死的时候,刚好有雨点儿落下来!”祖承志又是羞愧,又是委屈,含着泪低声补充。

“你们当时可曾看到浓烟?”李彤却不管他的情绪如何,继续拱着手发问。

“看到了一点儿,但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今天刮得是西南风,我们在西北方。为了避开倭寇,故意走的小路,沿途有很多大树和土山!”祖承志使劲儿想了一下,皱着眉头回应。

“那样,小野成幸应该不知道这边的倭寇已经战败!”李彤轻轻挥了下拳头,迅速得出结论。“现在去追他,应该是最好时机!”

南京城多次交过手的“老熟人”,又出现了。真的是应了那句著名的笑话,“他乡遇故知,仇敌。”此人性情乖张,做事从不按常理出牌。不熟悉他的风格大明将领,初次跟他交手,少不得会被弄得晕头转向。而自己和张维善,却没有这种担忧。刚好可以跟此人会上一会,再称称彼此的真实斤两。

“金印又是何物?为何祖帅一定要将他追回来!”张维善从小跟李彤一起长大,不用猜,就知道他想要插手,赶紧在旁边大声插嘴。

“是,是……”祖承志迅速将目光转向自家哥哥,发现后者没有阻拦的意思,犹豫着低声解释,“是大明开国太祖赐给朝鲜国开国之王李成桂的印信,以证明李氏为大明认可的朝鲜之主。没有它,朝鲜王位的传承就会出问题。”

“前锋营之所以贸然向平壤发起进攻,一是受了朝鲜人的欺骗,以为城内没有多少倭寇。二就是因为此物。”祖承训隐约猜到了李彤和张维善的打算,大声补充。“老夫之所以要它,是希望凭借此物,打动辽东巡抚,让他不至于对战死的弟兄们过于薄情。也想着凭借此物,去敲朝鲜王一笔竹杠,让他派遣爪牙在朝鲜国内筹集粮食,别让弟兄们为朝鲜国打生打死,还得自带干粮!”

“如此,的确不能让此物落在倭寇手里!”李彤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随即,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弟兄,深吸一口气,再度向祖承训拱手,“但是,祖帅如果领着弟兄们去追,未免合了小野成幸的意。”

“没办法,这个险,老夫不得不冒!”祖承训拱手还礼,满脸无可奈何,“小兄弟你是为老夫着想,这份好意,老夫领了。如果此番还有机会活着……”,

“不如将追回金印事,交给卑职和卑职的兄弟!”李彤向前走了一步,大声提议,“祖帅只要给卑职补充数十位靠得住的弟兄即可。如此,万一侥幸能打倭寇一个措手不及,金印必然失而复得。纵使不幸失手,也不会令前锋营有去无回,倭寇的图谋,也注定落得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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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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