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冰城 （下）
第十六章冰城（下）
“遵命！”成富茂安和田尻鉴种两个又惊又惧，脸色阴晴不定。
惊的是，身经百战的锅岛直茂这次居然没等正式开战，就心生退意。惧的是，锅岛直茂临撤退之前，居然打算借刀杀人，将追随大伙的数千朝鲜新附军一股脑杀个精光。
“二位不必如此沮丧！”作为日本战国时代顶级的阴谋家，锅岛直茂的心态远比两位爪牙平和，仿佛刚刚只是掸了一下衣服上的灰尘般，继续笑着补充：“虽说只有两日时间，可也未必没有攻破寨墙的希望！”
“原来是未料胜先料败！”成富茂安和田尻鉴种二人齐齐松了口气，瞬间精神大振，对锅岛直茂愈发佩服得五体投地。
希望，当然不能靠坐等而得。关键就在如何将朝鲜新附军的价值发挥到最大。当即，二人向锅岛直茂又行了个礼，然后联袂而去。
可怜那数千新附军，根本不知道在锅岛直茂、成富茂安和田尻鉴种三人的眼睛里，他们已经成了死人。兀自抱着跟在饿狼身后捡骨头的想法，将传给他们的每一道命令，都执行得不折不扣。
朝鲜的冬天极为寒冷，众新附军却要在野外不眠不休地去砍伐树木，连续一天两夜下来，冻饿而死者高达四百余人。好不容易捱到了第三天早晨，本以为等正式进攻开始，他们就会像以往一样被赶到旁边观战。谁料，成富茂安和田尻鉴种两个，却又带着一千五百余倭寇徒步者（杂兵），向他们逼了过来。
到了此刻，朝鲜新附军的主将金一元终于感觉到了几丝危险，惨白着脸，大声向成富茂安表功，“军师，军师，云梯已经赶制出了五十多架，劈柴也准备了四百多车……”
“你等的表现，加贺守大人已经都记在心里了。所以，他决定再给你等一个立功机会，带着云梯和劈柴攻上去，拿下那道冰墙。”成富茂安根本没兴趣听他把话说完，挥了下手臂，大声打断。“寨内所有财货，任由你等自取！”
“这，这……”金一元吓得眼前发黑，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军师，弟兄们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个个都……”
“怎么，你要抗命么？”成富茂安的右手，迅速按在了刀柄上，声音也冷的宛若半空中的寒风。
“不，不敢，卑职不敢！”金一元激灵灵打个哆嗦，求饶的话，全都憋回了肚子里。
“不敢就马上整队！”成富茂安的目光绕着此人的脖子转了转，继续沉声吩咐，“给你一个西洋小时，一个小时之后，若是还未出动，则以抗命论处！”（注1：明代中晚期，因为钟表已经传入东亚，计时办法渐渐从传统十二时辰向现代二十四小时演化。），
“这……”大冷的天儿，却有汗水顺着金一元额头上冒了出来，淅淅沥沥淌了满脸。
他没有胆子违抗成富茂安的命令，哪怕明知道后者是打算用朝鲜新附军的尸体去搭“肉梯”。他更没胆子临阵倒戈，带领麾下新附军将士跟倭寇拼个鱼死网破。只好本着反正自己不用去送死念头，开始整顿队伍，准备对岗子寨发起强攻。
一个小时之后，伴着刺耳的海螺声，朝鲜新附军像蚂蚁搬朝冰墙迫近。因为根本没拿朝鲜新附军当做人类看待，锅岛直茂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战术，直接新附军的队伍分为左中右三路，命令他们抬着亲手打造了云梯齐头并进。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由倭寇中徒步者（杂兵）组成的督战队，手中钢刀明晃晃耀眼生寒，目标却不是冰墙后的对手，而是新附军的脖颈。
跟在徒步者之后，才是倭寇中的铁炮手，弓卒。主要目的是寻机远距离射杀冰墙后的守军，而不是为进攻方提供任何掩护。至于锅岛直茂的本人，则在旗手、骑兵和枪足轻的层层护卫下，留在了二百步外，负责掌控全局。
由于事先在路上通过不停地骚扰，已经摸清了倭寇的大致数量，冰墙内，李彤等人也将麾下兵马主要集中在了岗子寨东侧，与攻击一方针锋相对。然而，他们却没有料到，倭寇竟然无耻到了如此地步，竟然直接将朝鲜新附军当成了牺牲。（注2：牺牲，祭品，献祭时的牛羊。）
“给咱们帮忙的那几个义军将领不是说，姓锅岛的，在倭寇那边，是个有名的智将么？用这种脏招，他就不嫌丢人？！”无论怎么努力，都跟自己心目中的智将形象对不上号，张维善指着远处的敌军帅旗，气哼哼的叱骂。
“朝鲜伪军又不是他手下的倭寇？”刘继业比他看得透彻，摇了摇头，低声替锅岛直茂辩解，“无论死掉多少，他都没必要在乎。更何况，即便朝鲜伪军再烂，杀他们也得浪费体力和辎重！”
“呜呜呜——————”又是一声凄厉的海螺号响，瞬间搅得人腹内阵阵翻滚。紧跟着，朝鲜伪军忽然加速，扛着巨大的云梯直扑冰墙。与此同时，数以千计的羽箭从伪军的队伍中升了起来，黑压压直接遮住了大伙头顶的日光。
数张竹帘，贴着冰墙内侧快速被拉起，如云层般，遮住刘继业和张维善等人的身体和头顶。半空中落下来的羽箭多如冰雹，却都没什么力气。大部分都卡在了第一道竹帘之上，只有零星数支，勉强穿透了第一道竹帘，却又被第二道竹帘挡了个结结实实。
站在冰墙内侧的朴七、车立等人又羞又怒，不待李彤的命令，就带领前来助战的朝鲜义军，主动用弓箭向墙外发动了反击。数架云梯在半途中轰然落地，扛着云梯的朝鲜伪军死伤枕籍。红色的血浆落在白色的雪地上，一片片妖异而又醒目。没有被射中的其余朝鲜伪军们，却对同伴的死亡不屑一顾，继续抬着云梯，挥舞着兵器，向冰墙靠近，靠近，就像一群行尸走肉！
“砰砰砰砰砰……”远在六十步之外的倭寇铁炮手们，朝着城头的竹帘展开齐射。他们看不清竹帘后的目标，也无法保证弹丸的准头，却具备绝对的数量优势。
用来防备弓箭的竹帘，瞬间被弹丸扯得四分五裂。十余名躲在竹帘后向外放箭朝鲜义军被流弹射中，血染冰墙。飞向城外的箭雨，忽然出现停滞。而城外的朝鲜伪军，嘴里发出一阵鬼哭狼嚎，趁机加速靠近了冰墙。
“砰！”第一架云梯，重重地落在了冰墙上，砸得碎冰四下飞溅。紧跟着，是第二架，第三架，第四架。墙内的朝鲜义军虽然努力振作精神，对墙外进行毫不留情的射杀。但是，他们的数量与对方比起来，毕竟差得太多。每个人射得胳膊都软了，都不能阻止更多的云梯继续向自己靠近。
“砰砰砰砰砰……”远在六十步之外的倭寇铁炮手们，再度朝着冰墙展开齐射。虽然准头依旧乏善可陈，却凭借数量，再度给防守方造成了一定程度杀伤。射向城外的箭雨又出现停顿，已经杀到冰墙下的朝鲜伪军们，嘴里又发出一串声嘶力竭的叫喊，抓住云梯，攀援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