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借势(下)

第二十二章 借势(下)

第二十二章借势(下)

“大胆!”唯恐几个义兵头目狗急跳墙,李盛大喝一声,果断横移数步,将自家少爷牢牢地挡在了身后。

“将军,将军不要误会。我等不是,不是那个意思!”车立、黄百万、吴方三个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迅速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不对,连忙松开手,大声解释。

而姜文祐和其他几个已经铁了心要离开的义军头目,却迅速后退数步,依旧手按着刀柄,大声辩解:“将军,我等也没有对不起您的意思!只是,只是听那姓沈的说,说天朝要跟倭寇平分朝鲜。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带着弟兄们自行离去,从此与李某一拍两散,甚至反目成仇么?”李彤推开忠心保护自己的李盛,空着双手走向姜文祐等人,年青的脸上写满了失望。“朴七,把我的话转述给所有人听,不管他们懂不懂大明官话!”

”哎,哎!”通译朴七也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快步跟了上来,一边努力用身体牢牢护住李彤的左翼,一边大声将他的话照单翻译。

车立、黄百万、吴方三人原本都能听得懂一些汉语,顿时脸上就开始发烧。一个个张开双手迎上前,大声补充道:“不,不敢。卑职真的不敢。卑职几个,刚才就一直在劝大伙,不要信那姓沈的瞎说。姜千总他们,也只是一时情急,没有,没有真的想带着大伙离开!”

“将军,我们,我们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与您为敌!我们可以对天发誓!”

“将军,您对我们,对我们的大恩,我们心里记得清清楚楚,我们真的不是,不是针对您!如果撒谎,天打雷劈!”

“将军,您别生气,我们只是,只是觉得不甘心。我们,我们不是真的想走。我们发誓……”

周围的其余大部分朝鲜义兵,也都纷纷红着脸摆手,用朝鲜语赌咒,这辈子都不会跟李彤为敌。但仍然有一小部分义兵,包括千总姜文祐在内,继续手握刀柄沉默不语。

以往的人生经验告诉他们,遇到士兵哗变,上官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辣手镇压。所以,甭看李彤现在两手空空,身边也没带着任何兵马。可只要大伙都放弃的初衷,并放松了警惕,明天一早,他就会翻脸抓人,然后杀一儆百!

“姜千总,你呢,莫非因为外人的几句胡话,就要与李某白刃相向么?”李彤的目光,迅速落在了姜文祐身上,推开满脸不放心的朴七和车立等人,继续空着双手向对方靠近。“当初加入选锋营,可是尔等自己主动要求的。李某从未做过半点逼迫,并且尽可能地做到了将尔等与其他弟兄一视同仁。如果尔等忽然改了主意,想要离开,至少也该跟李某明说,总不能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所有弟兄全都拉走!”

“我,我,我不敢,不敢……”姜文祐脸色红得发紫,继续握着刀柄缓缓后退。

他身边的那些志同道合者们,也一个个羞愧难当。纷纷把手从刀柄上松开,低头不语。

“不敢?不敢向李某举刀,还是不敢赌李某的人品?!”李彤忽然停住了脚步,笑着摇头,“姜千总,那你可太小瞧李某了。咱们好歹是同生共死过的,你如果只要提出了想要离开,李某绝对不会阻拦,更不会像你想的那样,立刻对你痛下杀手!否则,李某何必空着手来见你?只要跟李参将借上两千兵马来,将这小营一围。你能保证几个人,跟你一样,情愿拼个鱼死网破?!”

这几句话,说得声音一点儿都不高,语气也颇为缓和。然而,经朴七翻译之后,却宛若晴天霹雳。登时,让姜文祐身边的亲信,全都面如死灰,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向周围退散。

姜文祐自己,也知道身边朝鲜义兵徒有一腔热血,战斗力却远远不如选锋营的将士。真的逼李彤发了狠,今日恐怕无一人能够逃出生天,更甭提反客为主。因此,又退却了几步之后,忽然停住双腿,喟然长叹:“将军说得是,是卑职对不起您。您别生气,此事全都是因为卑职而起。卑职愿意接受任何责罚,还请将军您念在大伙曾经并肩作战的份上,不要再追究其他弟兄!”

说罢,将腰间佩刀抽出来,扔到一旁。然后双膝跪地,闭目等死!

“你当然对不起老子!”李彤快步走上前,狠狠给了此人一个大耳光,“沈惟敬是个游击,老子也是个游击,为何他的胡言乱语,你全都信以为真。老子连日来跟倭寇打生打死,你在老子身边跟着,却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朴七,翻译!”

“哎,哎!”朴七快速跟上前,先用脚踩住姜文祐的佩刀,然后大声将李彤的斥责,原封不动转换为朝鲜语,送入周围所有人的耳朵。

原本都就不同意弃选锋营而去的车立、黄百万、吴方等人,先是全都偷偷松了一口气。随即,看向李彤的目光当中,充满了愧疚。

那些先前已经铁了心要跟姜文祐一道不辞而别的朝鲜义勇们,脸色也更不自然。一个个在心中暗道:“对啊,姓沈的也是个游击,并且看上去还没李将军实力强。他怎么可能决定大明天兵的做什么?李将军派人把他打了出去去,分明就是宣告不会听他的,咱们怎么刚才就犯了傻,居然相信那姓沈的胡说八道?!”

再看那姜文祐,分明挨了一巴掌,却满脸激动。用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李彤,流着眼泪发问:“游击,游击您说得是真的,大明真的没打算与倭寇平分朝鲜?那,那姓沈的,真的只是在信口雌黄?!”

“老子骗你,有意思么?老子今天骗了你,就不怕你将来在老子身后放冷箭?!”李彤抬起一脚,将此人又踹了个倒栽葱,“姓姜的,老子实话告诉你,大明是受不了你们国王的苦苦哀求,才决定出兵前来帮忙的。粮草,辎重,武器,铠甲,全都得自己准备,你们朝鲜连一粒米,一两银子都出不起,包括你家国王现在的所有开销,都是由大明来供应。如果将来赶走了倭寇,你家国王是割让土地来偿还这份复国之恩,还是送女儿入宫给大明皇帝做妃子,那都是将来的事情,甭说你管不着,老子也没资格说三道四。可现在,十万大军都开到鸭绿江边上了,傻子才会相信,我大明将士跟倭寇之间连一场硬仗都没打,就直接退兵!”

“将军,将军说得是,说得是!”姜文祐在地上打了个滚,迅速爬了起来,再度将身体跪了个笔直,“卑职的确糊涂,卑职刚才误会了将军,误会了天朝。卑职该死,请将军砍了卑职首级。只要大明不是真的跟倭寇议和,卑职死也瞑目!”

“你倒是一腔孤忠!”这回,李彤没有继续揍他,而是拉住他的胳膊,用力向他拉了起来,“站好,老子即便杀你,也会先给你一把刀,让你站着去死,不会折辱你这份对故国的忠心。”

“将军……”姜文祐心中一暖,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满脸。

他刚才之所以鼓动大伙不告而别,就是因为心怀忠义,不愿跟着外人一道瓜分自己的母国。但是,这份忠义之心,却没得到多少理解。愿意跟着他一起走的弟兄,还不到三成,其余至少四成朝鲜义兵强烈表示了反对,还有三成果断选择了观望。

而被他小心提防,甚至想过杀掉后取而代之的李彤,却是他的知己。明白他姜文祐鼓动大伙哗变不是为了个人富贵,明白他对于母国的一片赤诚。

“我们大明有句话,叫做忠臣孝子,人人敬之。况且我今天从没打算利用杀人来解决麻烦,所以,更不会砍你的脑袋。”李彤的话,继续在他耳畔响起来,每一句,都带着坦荡,“但是,我的选锋营中,却也不能留你!否则,非但军法威严荡然无存,也无法让其他人引以为戒,我自己,更不会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一个宁愿相信外人的兄弟!”

“将军,卑职知错了,卑职对不起您!”姜文祐嘴里发出一声悲鸣,再度跪倒在地,向李彤重重叩首。

这回,李彤没有拉他起来,而是心安理得地受了他三拜,然后继续大声说道:“你做了错事,我也打了你,咱们,今天就算两清了。从现在起,一个时辰内,你尽管在营里拉人走。凡是愿意跟着你走的,李某绝对不会强留,更不会刻意与大伙为难。”、

“将军——”姜文祐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懊悔,仰起头,想表示自己愿意永远留在选锋营,话到了嘴巴里,却始终无法突破双唇。

李彤刚才说得没错,如果不给他任何处罚,军法的威严就荡然无存,将来也无法避免他人效尤。并且双方之间既然已经产生了隔阂,李彤即便将他留在选锋营,也不可能再给予他无条件的信任。

“守义,你去命人打开了军营侧门,撤去所有警戒,一个时辰内,不要派任何人靠近此处!”李彤也不想再给姜文祐选择机会,转过头,冲着张维善大声命令。

“遵命!”尽管无法理解李彤的做法,张维善依旧高声答应着,快步前去布置。

“将军恩义,小人,小人必不敢忘!”见李彤把离开的具体路线都给自己预备好了,姜文祐知道后悔已经没了用。咬了咬牙,大声承诺,“日后,若是有用到小人之处,无论多远,只要将军派人传句话来,小人绝对不敢推辞!”

“好,需要你时,李某不会客气!”李彤笑了笑,轻轻点头,“赶紧起来去拉人吧,相信刚才铁了心要走的,不止你一个,只是惧怕李某镇压,才临时又改变了主意!”

“多谢将军!”姜文祐听得脸上再度发烫,又给认认真真给李彤行了个礼,然后站起身,准备去拉几个心腹跟自己一起离去。

“且慢!”李彤却又从背后叫住了他,大声吩咐:“所有走的人,都带上你们的盔甲,兵器。我再送你们每人一匹马,十两银子,二十天的干粮,免得你们没等走远,就饿了肚子。”

“将军大恩,小人没齿难忘!”姜文祐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转过头,再度冲李彤深深俯首。

“这是你应得的,先前在对付倭寇时,你们全都出了大力。”李彤又笑了笑,轻轻摆手,随即,又不放心地追问道:“对了,你们打算去哪?方便跟李某说一下么?据我所知,朝鲜各地官府,原来可是不怎么待见你们。如果连个帮忙引荐的熟人都没有,就贸然前去投奔,恐怕不会受到任何重视,甚至还有可能被拒之门外!”

“将军——”姜文祐哽咽着叫了一声,再度凄然泪下。周围的车立、黄百万、吴方等人,也瞬间全都红了眼睛。

朝鲜官员对待义军,岂是拒之门外那么“温柔”?哪怕是大战在即,都不会给予任何好脸色,更不会给大伙发半文钱军饷。而一旦战事不再吃紧,官员们立刻就开始想方设法朝义军队伍中安插亲信,抢夺兵权,甚至忽然强行安上一个罪名,将义军中的核心将领辣手铲除,以免后者阻碍自己的“整军”大计。

所以,大伙先前宁愿在四下里,各自为战,都不愿意前往义州,去给朝鲜国王“添麻烦”。而姜文祐此番一去,若是自立山头还好,至少不会被人从身后捅刀。若是投奔到某个地方官员旗下,立的战功越大,恐怕距离死亡就越近。

“如果还没想好,你带着愿意跟你一起走的人,就先在附近随便找个村子落脚。好歹咱们彼此之间,还能相互照应!”早就知道各地义军的处境,李彤笑了笑,继续按照先前李如梓给自己出的主意,大声叮嘱,“如果已经想好的去投靠谁,去了之后,也记得告诉他,你是李某的兄弟。如此,他即便心里起了歹意,多少也会有所顾忌!”

“将军,小的对不起您,小的良心被狗给吃了!”姜文祐越听越后悔,越听越愧疚,不知不觉间,泪如雨下,“小的在镜城那边,与一位姓郑的官员相熟。最近听闻他在招募勇士为国杀贼,所以先前打算去投奔他。小的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但小的对天发誓,只要将军有事派人来招,宁可死半路上,也会赶来相随!”

“镜城?那倒是距离这里不算太远。”李彤眉头轻皱,目光迅速扫向东北方的旷野,“至少不比义州更远。眼下锅岛直茂刚刚吃了败仗,估计也顾不上镜城那边。若是守将再笨上一点儿,你和那姓郑的,未必没机会将城池一鼓而下!”

“小的,小的先前的确这么想过。”姜文祐的心思,无意间被李彤戳破,红着脸用手抹泪,“小人的良心被狗给吃了,所以才相信了别人的瞎话。小的对不起您,情愿带着几个弟兄,潜入镜城做内应。将军您只要带兵赶过去,小的拼了性命不要,也会替您打开城门!”

这几句话,他说得真心实意。说过之后,心情顿时变得一片轻松。

“将军,我们对不起您,请准许我等戴罪立功,混入镜城,为您打开城门!”几个先前准备跟姜文祐一道离去的死党,也纷纷红着脸走上前,结结巴巴地说道。

先做了对不起李游击的事,又欠了李游击这么大的人情,他们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偿还了,所以,干脆就赌上了性命。而李彤,听了大伙的表态之后,先是沉吟了片刻,然后再度笑着摇头:“太危险了,尔等还是不要急着前去送死。姜文祐,你不是与姓郑的官员相熟么,不如还是前去投奔他!”

“将军,我等情愿为您效死!”姜文祐大羞,再度跪在地上,赌咒发誓,“此话如非真心,天打雷劈!”

“但是我不想你等白白送死!”李彤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笑着补充,“你且别忙着发誓,先听我说。选锋营再强大,终究只有一营人马。而你若是能独领一军,兵马则要多少有多少,将来即便有人企图夺走你的兵权,看在李某这个大明游击的份上,也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你既然与哪姓郑的相熟,咱们不妨就从现在开始,全力一试。”

“这……”姜文祐眨巴着眼睛,心中又一片火热。

如果有个大明游击将军站在自己身后的话,自己无疑会安全许多。而借着选锋营的支持,自己也可以迅速整合镜城附近其他义军,迅速形成一个庞大的山头。那样的话,将来自己能给予李游击的回报肯定更为丰厚,自己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当然,如果李游击肯带着选锋营,亲自前往镜城附近走一遭就更好了。不用大明天兵动手,自己带着嫡系兄弟们,就能将城里那些吓坏了的倭寇和不要脸的伪军,杀个一干二净!

“趁着锅岛直茂刚刚吃了败仗,镜城那边人心惶惶,将它拿下,正是时机。”正想得开心之际,他又听到了李彤的声音,每一句,都宛若天籁,“你挑选完了弟兄们后,就带着他们,先去联络那位姓郑的,顺便告诉他,李某带着选锋营,克日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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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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