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雏鹰(上)

第一章雏鹰(上)

第一章雏鹰(上)

塞下秋来风景异!

与暑气迟迟不肯消散的江南不同,八月的马砦水畔,已经是寒风萧瑟。杨柳的树叶,几乎在中元节到来的同一天,就落了个干干净净。连绵的荒草,也早早地变成金黄色,随着风停风起,宛若海浪般上下翻涌。

“阿嚏!”选锋营左部千总李彤狠狠打了个喷嚏,身体在秋风中前仰后合。胯下的辽东雪花青也激灵灵打了个哆嗦,缓缓在一座土丘上停下了脚步。细细的白色烟雾,在人的头盔边缘和战马的腿部,蒸腾而起,转眼便被秋风吹散,再身后化作一缕缕白烟。(注1)

“真冷!”副千总张维善骑着一匹桃花骢,贴着李彤的肩膀冲上土丘,人和马身上同样烟雾缭绕。“早知道,当初在北京时,就该买两件貂裘带上。这地方的风真硬,跟江南那边半点儿都不一样!”

“估计貂裘也够呛!”左司把总刘继业的声音,紧跟着响起,隐约之间,竟带着几分得意,“风一吹,就透了。还不如自己身上多积点肥膘,挡风,还不累赘!”

他身材比李彤和张维善两个,都宽出了半尺余,胯下的战马也是以负重著称的河曲落日黄。虽然同样是浑身上下白雾滚滚,人和马却都仿佛没感觉到丝毫的寒意。反倒都昂首挺胸,意气风发。

“你狠!”李彤和张维善齐齐回头,撇着嘴向此人拱手,“看看这匹价值五百两的落日黄,能驮得了你几天?!等再把它压趴下了,可别跟我们哥俩哭穷!”

“这话说的,好像我连一匹好马都换不起般!”刘继业撇嘴摇头,满脸不忿,“再说了,要不是为了陪着两位哥哥出来躲灾,我手头也不至于这么紧。才到了辽东,就差点儿……”

“别,别,这人情我们哥俩可欠不起!”李彤和张维善二人听了,连忙双双开口打断,“我们哥俩,可没分你一大半儿家当走。”

“可不是么?你哪里是为了陪我们,分明是舍不得某位黑牡丹!否则,鬼才信你舍得离开南京!”

刘继业闻听,顿时大急,挥舞着胳膊高声反驳,“没良心,你们哥俩儿可真没良心!二丫都肯跟我回家了,怎么可能说走就走?我要不是觉得,你们俩来了辽东人生地不熟,而我舅舅恰好……”

“呸,也不是谁,前几天喝醉了,还对着柳树念叨,二丫到底会不会回来!”一句话没等说完,就再度挨了张维善“当头棒喝”,“我说胖子,你若是舍不得那黑牡丹,当初过了长江后,干嘛不陪着她再回一趟老家?她老家那边的长辈即便再不待见你,冲着你一次拿了上千两白银出来,也肯定会帮忙劝二丫早点嫁给了你!”

“可不是么?你虽然他胖了点儿,模样也不算周正,但对二丫却是真心实意。她的家人只要眼睛不瞎,肯定想方设法,将二丫逼上花轿!”李彤笑了笑,也快速在旁边补刀。

对于刘继业痴情于王二丫之事,兄弟俩都虽然都觉得有些奇怪,却乐见其成。所以,每当闲暇之余,总不忘了用调侃的口吻,替后者出谋划策。只是,二人的主意,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有些馊。所以刘继业听了之后,要么被气得哇哇大叫,要么就撸胳膊挽袖子,威胁要“杀人灭口”。

然而今天,后者的反应,却非常令人意外。听了他们两个的调侃,居然没有反击。先是收起笑容,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小声说道:“若是拿钱去砸,我戏文里跟那些仗势欺人的恶少,还有什么分别?!若是二丫根本不喜欢我,只是把自己卖了换钱,她这辈子跟我在一起,又怎么可能开心?所以,我分了一半儿盘缠给她回岛上交差,不光是为了还人情,也是为了让她多一份选择。”

“胖子,你没被风吹坏了脑袋吧?”没想到平素缺心短肺的刘继业嘴里,居然说出如此清醒的话来,张维善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就抬起手,去摸此人的额头。

刘继业提了下落日黄的缰绳,轻轻躲开。紧跟着,又笑着补充,“若是她真的心里头没我,有那些钱,下半辈子在岛上,肯定被所有人都当姑奶奶看待。若是她心里头有我,替我给岛上的乡亲们赔完了烧坏的房子钱,自然会过来找我。总之,等上几个月,就能看到结果的事情。我又何必非要那么着急?!”

“你……”不光是张维善一个,比刘继业大了两岁多的李彤,也愣住了。扭头望着自己这个未来的小舅子,两只眼睛里充满了佩服。

有道是,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刘继业大半年前将错就错,跟王二丫离开了南京。虽然因为第一次脱离家人的庇护,捅了不少篓子,闹了无数笑话。但其身上从内到外的改变,也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正准备说上几句鼓励的话,让对方宽心。却又听刘继业大声补充道,“况且以二丫的性子,即便现在肯嫁给我,成亲之后,也受不了我叔父和婶娘的白眼儿。而如果我能趁机在辽东建功立业,就可以风风光光娶她进门。我叔父不过是国子监一个博士,哪有什么资格再对我们两个指手画脚!”

“有种!”李彤和张维善两个人又楞了楞,齐齐向刘继业挑起大拇指。“胖子,你真的有种!”

“什么有种不有种的,你们俩不也一样!”刘继业笑着咧了下嘴,瞬间又恢复了平素那副大咧咧模样,“放着南京那边稳稳的功劳不要,却千里迢迢跑到朝鲜来喝西北风!我姐姐说了,这才是真正的奇男儿,放眼大明,也找不出第四个来!”

李彤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威胁的话,脱口而出,“死胖子,我就知道你不会吃哑巴亏!等这趟差事做完了,我肯定将你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你姐。看她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要告你就去告,谁怕!”刘继业一梗脖子,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哪个又稀罕编瞎话骗你?我姐还说,你当日如果留在南京,像乌鸦般跟那群人抢腐肉吃,她会非常非常失望。而你在她提醒之前,就已经准备一走了之,才让她觉得你跟她两个心有灵犀!”

“好,颖儿姐姐,不愧为女中豪杰!”张维善唯恐天下不乱,拍着巴掌在旁边大声喝彩。

刘继业受到他的鼓励,顿时说得愈发理直气壮,“我姐还说,将门为啥日渐式微,就是出了我叔叔那种窝囊废。自己没胆子上战场,整天算计着从晚辈身上分润。那种人,即便这次如愿以偿,将来也是个混吃等死废物,一辈子的前景都看到了头。而像你这样有胆子又舍得放下的,跳出了那个牢笼,反而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行了,行了,我服你了,心服口服!”听刘继业越说越细,李彤只好红着脸求饶。

刘继业和张维善两个,被他狼狈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身上的疲惫,也跟着一扫而空。

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天空地阔,四野一片金黄,心中豪气顿时直冲斗牛。

“上头今日给咱们的任务,是赶到南十里堡,探查前锋营的消息。”猛地一抖战马缰绳,张维善大声喊道,“我头前先走一步,你们两个可以带着弟兄们慢慢赶过来!”

说罢,催动坐骑,飞一般冲向了远方。

“想得美!”刘继业笑着撇了撇嘴,策动落日黄,紧随其后。

“你们两个——!”李彤拦了一下没拦住,只好望着二人的背影高喊,“你们两个小心,朝鲜兵都跑光了,小心半途遇到倭寇!”(注2)

喊罢,又回头看了看满脸担忧的家丁队长张树和跃跃欲试的家丁们,大声吩咐,“你协助赵、许两位把总,带着弟兄们慢慢朝十里堡赶。其余人,跟我来!”

说罢,也一抖缰绳,风驰电掣般冲入了金黄色的原野。

注1:明代卫所制在英宗时代就已经崩坏,逐渐为营哨制所取代。营哨制的兵卒皆为招募,编制自由度也极大。由于李成梁的军队受戚继光影响较大,本书统一采用戚家军编制。12人为队,设队长。三队为一旗,设旗总(36人)。三旗为一局,设百总,副百总,在编官兵总计110人,亲兵(家丁)一队。四局为一司,在编官兵440人,正副把总各一。两司为一部,设正副千总。三部为一营,设营将一人,中军一人,通常为游击将军。(见纪效新书)

注2:日军四月12日登陆朝鲜,6月15日即攻破其首都。而在那之前,朝鲜国王已经逃到了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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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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