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中生代（九）

时间是一个看不见的伴侣，生灵依赖她，小心地呵护她，甚至希望永远占有她，对她一心一意。但她却像是一个十足的荡妇，与所有的一切结发，张开双腿，在她的道路上将自己的伴侣一个个抛弃。她从来都是喜新厌旧，一心向前，从不止步，更不会为了谁而停留。

风要走了，他翻开了过去，推演了一段未来，自己不应该停在这里。

某一天，他终于还是开口。

“如……”

“嗯？”商如温柔地靠着他怀中，这是一件简单而美好的事情。比吃一口糖，闻一阵香，看一幕美，更简单，更让人感觉美好。

“我要去一个地方。”风轻轻说道。

“一个人？”

“一个人。”

“多久回来？”

“不知道，或许一瞬间，或许一万年……”

“你终究还是要离我而去了。”商如天天都在猜风心中的事，现在终于得到了真实的答案，一个不怎么完美的答案。

“可是，为什么？你已经可以永生，还有什么值得去做？”她忍不住问道。

“你有没有听过帝？”风说。

“你是?”

世间生灵怎么可能没有听过这个字，这代表了生命可以走到的极限姿态，没有生命可以比帝更强大，他们可以活过一个个生灵更迭的纪元，主宰天地万物，永恒不朽。

“我需要走下去。”

短暂的沉默，人总会有这样的时刻，而且也需要这样的时刻。

“那我等你。”她终于还是开口，尽管很难，比登天还难。

“……”

风微微张开了嘴唇，却没有说话，一万年她可以等，两万年也可以等，但是更长的岁月呢？人可以充满希望地熬过漫长的岁月，但是绝不能孤独地熬过失望的岁月，就像是你在等一个不爱你的人。

“我等你。”商如重复了那几个字，语气依然很轻，但这会变成她生命之中最沉重的几个字。

风的眼睛居然起了一层雾，这双举世无双的眼眸此刻变得平凡，和每一双凡人的眼睛一样，甚至可能会哭泣。

他的手臂只能抱得更紧，不是因为害怕失去，而是心存感激。修为到了这种的境界，世间能赐予他的已经微乎其微，但这些日子，这段岁月，他得到了一些永生难忘的，他必须去感激。

终于，他走入了乱道峰之巅那黑暗的山洞，彷如第一次走出来那样，小心翼翼。

“我走之后，洞天将会关闭，断绝诸种来路，只有前行。我最亲爱的，对不起……”风说。

商如脸上却挂着笑，道:“我知道，我等你……可能等不到永远，但至少会是我生命的尽头。”

风不能再多说什么了，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动摇，一颗万古不动的心，此刻居然犹如暴风雨中的浮萍一般。但他说出来的时候，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举起了兵符，在山洞之中，轰开了一条通道，那里一片昏暗，阴风呼啸，穿梭着绿色的闪电，甚至是灵魂的歌谣或是哭泣。

一阵混乱不清的光芒，商如看到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灰烬到处飞散，那是一种末日下的情景，透着无比强烈的悲壮与荒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山洞安静了下来，黑暗如夜，寂寥无声。

她走过去，地上铺面了灰烬和一枚兵符。

这是天龙岭的帝符，曾经属于一个帝者，或许现在它依然属于这个帝，只是被赋予了另外的意义。

“我最亲爱的。”

她念着这几个字，风以前太爱说，甚至总是带着魅惑般的调笑，她却羞于出口。而现在，不由自主地说出来，居然带着丝丝温馨。

她收起了兵符，洞天关闭了，风早已看到了这天，才为自己修筑了宫殿，一群蚂蚁，豆子，穿梭其中的华丽宫殿。

商如看向这种宫殿，金碧辉煌，在烈日下闪闪发亮，家还在，他会回来的。她心中已经决定了，好好的修炼，至少让自己不要那么快老去。在和风共处的日子，她学到了一些不一样的道法，或许自己可以长生不死，永永远远等下去。

三百年后，黑死域霸主异位，幽城陨落，一个女人加冕为王，她自称商后，乱道峰称尊，据一域运道，君临黑死域。

但当她成为霸主一千年之后，她知道了，自己永远也成不了仙，没有人可以，这条路太难，似乎也走不通了。

但她心中依然充满了希望，自己的夫君，风，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他会为自己而骄傲，坐在大殿中的宝座上，抱着自己，一起看这个世界的繁华与变迁。

一万年过去了，她即便是坐拥天下的霸主，却孤独地活过了一万年。眼睁睁地亲人一个个老去，就好像坐在秋天的树林，看一片片黄叶，无法抗拒地归于尘埃，而这，根本不需要理由，从来使然。

她依然在等，希望在一条看不见的路上，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商后，就这么在这个大域的顶峰，看了另外一个一万年，直到她发现，自己长出了一根白发。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然后转身走下了乱道峰，岁月中，她已经开始动摇，甚至是不知不觉地滋生了恨。

她必须有所行动，她强行打开了很多古墓，搜寻遗迹，希望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一些关于帝着道路的古老陈述，要找到风离开的那条道路。

可惜，帝者，这一不属于人世间的生灵，留下的东西，少得可怜，他们都一切好像都被埋葬了起来，埋得很深，即便是有，也模糊得看不清。

挖开古墓，遗迹，商后经历了很多大战，一些坟中的存在，霸主这种问仙境界的也难以应对。

几百年来，商后身心俱疲，却了无所得，最后带着一面古碑，一面记载着多重文字的碑，回到了乱道峰。

看着漆黑的山洞，她在内心一次次地呼唤那个名字，直到感觉很累，很累，因为这两万年以来，她一直都在呼唤。当想起风离开时的一幕，商后凄惨一笑。

那些灰烬，就是他，他不是去了某个地方，而是死在了这里，两万多年以来，自己是多么的傻，就和当初跑出商家堡一样傻，年少无知。

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然后怒吼道:“骗子，什么狗屁帝者，我恨你，为什么要我孤独地活这两万年！我找到你了，你再也逃不掉了，我死也不会放过你，我发誓，我以我的灵魂发誓。”

商后嘴角溢出了鲜血，一夜白发，往日因果袭来，道伤崩裂，昔日修为浅薄，今时近仙，道伤之势大矣，她泪目恍惚间，竟已瞥见了死亡！

但即便此刻，她依然心有幻想，风会回来，说不定他会回来。他回来后，看不见自己该怎么办？

但大限将至，乱道之力终难压制，精神日益恍惚，总梦旧事，身躯亦将腐朽。她将自己的棺椁放在了洞穴中，这样自己死了，带着恨意和希冀的纠缠死了，也可以在这里永远等他。

商后20854年，乱道峰化禁作陵，黑死域运道散乱，一域恍惚不宁，风云变幻，商后乱道而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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