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四九章 峰与亭 (中)

第八四九章 峰与亭 (中)

第八四九章峰与亭中

这畜生还有一项妙处。沈默笑道:它的膝上和胸前生着厚厚的角质,最适合跪卧在地,即使遇到狂风尘亦暴巍然不动。那些骆驼商人便利用这一特性,在宿营或遇到恶劣天气时,即是将大队骆驼排成城圈以资守围,效果极佳。当年蒙元灭花剌子模灭金灭宋时,都用这法子安营,号称驼城。说着笑笑道:当然我也是口说说,至于能不能行,东胜派来的押运部队已经回神木堡了,估计明天胡守仁就能来这儿,还得让他们来评估。

崇古点点头道:事关重大,确实要稳妥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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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边外返回的四万复套军,一半在前出的定套堡修整,另一半在神木堡修整,领兵的胡守仁和李成梁,仅带着数百护卫,匆匆赶到了榆林堡,拜见督师大人。

沈默和他们都是老相识,虽然相隔不过数百里,却是前线和后方之分,数月不见,此刻格外亲热。别的先搁一边,好酒好肉的款待他们一番。

待得酒足饭饱,沈默才细细问起前线的事情,虽然他每日都见军报,还有军情司的密奏,但军队的事情,还是听当事人自己道来,更加的真切宏观。

东胜城里一切都安好。李成梁是沈默府里出来的,话里话外透着随意,道:只是有些好的过头了。

此话怎讲沈默笑问道。

戚帅上辈子肯定是个泥水匠。李成梁嘿然笑道:整天安排兄弟们扩建城墙,修筑城防,还趁着枯水季,把护城河给挖深拓宽好家伙,原先十里的城郭,现在得有二十里了。

你这个老李,牢骚都冲天了,戚帅已经解释过多遍了,胡守仁是戚家军出身,听人说自家大帅的不是,当然不乐意,便反驳道:这样一来是为了明春开战后,咱们能有个稳固的大本营,二来,也能让将士们保持体能,不至于养一冬,全都生了锈。

我气就气在这旮旯。李成梁一呲牙,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道:你老胡领的是辎重兵,修城墙是本职工作,当然乐此不疲。可我带的是骑兵啊从出边起,就叮蚊子似的打了一场,然后打达尔扈特轮不着我,攻东胜城沾不上边攻下东胜城之后,我主动请战了多少回,却还是被死死压着,整天就是修城墙修城墙,我看戚帅是不是因为我不是嫡系,就让我x边站啊

你胡说什么胡守仁虎着一张脸,低喝道:休要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君子就要坦荡借着酒劲儿,李成梁把积郁一冬的不满,斗着胆子倒了出来。

刚从前线下来,两人都嘴里淡得出鸟,因此不知不觉喝多了酒,原本还能压着酒劲儿保持清醒,但火气一上来,就蹭得上了头,浑然忘了身处何地,所对何人。拌嘴升级成对吵,下一步就要动手了。

却听啪得一声脆响,两人吓得一激灵,循声一看,却是督师大人把酒坛子摔到了地上。

侍卫马上涌进厅中,虎视眈眈的望着两个斗鸡状的将军。两人才知道大事不好,赶紧跪在地上请罪。

是我错了,不该让你们喝酒。沈默黯然一叹道:军法官何在

卑职在。一个四品武将赶紧进来。

今天这事儿,该如何惩罚我沈默淡淡道。

这个那军法官虽然每天都要送出不少军法,但哪敢给督师定罪吭哧道:督师何罪之有

营中酗酒。沈默道。

这是您的行辕,不是军营。军法官道:况且又是晚上,没有规定不许饮酒。

这时候因为打点发运物资,刚刚从外面回来的王崇古也知道了情由,连忙帮着劝慰督师大人。

总之是不对的,沈默一摆手道:若这时候有紧急军情,岂不要误事既然没有规定,就按营中酗酒的一半来惩罚吧,该是多少

是军法官吞吞吐吐道:四十军棍。

好,行刑吧。沈默站起身来,将身上的青色棉袍除下,露出里面白色的中单,大步往门外走去。

李成梁和胡守仁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箭步冲过去,一边一个拉着他的胳膊,跪在地上哀求道:您这是要我们自裁谢罪啊。

此话怎讲沈默淡然道:我的臀部吃军棍,与尔等何干

您就别让我们无地自容了。李成梁还头一次见有这样生气的呢,心里却更加惧怕对自己都在这么狠的人,对别人更不要说了:这棍子我们领了,一人八十都成。

胡守仁也做此想,他要是敢让沈默吃了棍子,回去戚继光就能扒了他的皮,于是哑着喉咙道:您要是不答应,末将只能找根绳子吊死了,不敢再见人。

王崇古也是开了眼,心说还是第一回见有人抢着挨打呢。

见他们左求右告,沈默才勉强答应道:算了,一人领二十,全当醒醒酒吧。

两人便千恩万谢,下了堂去,还招呼沈默的亲兵呢:愣着干什么,拿棍子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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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人都退下,王崇古伸出个大拇指,表示对沈默的敬仰之情。其实今日李成梁和胡守仁的冲突,虽属偶然,但亦有其必然因素。久不出战导致的烦躁情绪,不同派系之间的矛盾酝酿,甚至对方案路线的看法争执种种负面情绪混合发酵,随时都可能引起烦在沈默面前都敢吵破天,这几乎是一定的。

所以今天这码子事儿,要是不发落两人,一旦传回东胜城,必然会使各方面愈加失去约束,从而酿出大祸。然而他俩毕竟是从前线下来的功臣,大功未赏,先惩小过,必然会让两人心里不忿,传出去也会让人觉着他赏罚不公,太重自己的权威。

别看事情不大,但处理不好,还真是麻烦。但沈默这里绝不是问题,他能引得两人求着挨罚,领到军棍就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在我这儿都能这样,可见东胜城中已经成了什么样子。沈默面上却无得意之色,对王崇古道:戚元敬虽然治军能力无双,但毕竟大明已经多年没有武将作统帅了,他顾着朝中对我的压力,难免放不开手脚。说着苦笑一声道:你以为戚元敬为什么偏偏把他俩派回来不就是想让我帮着收拾收拾吗。

大人和戚将军互信互谅,将来必定传为佳话。王崇古笑道。

那也得善始善终才行。沈默冒出一句没头脑的话,转而正色道:看来过了年,我有必要去东胜城给他镇场子,不能让那些骄兵悍将扰了我们的大计。

那榆林堡这边怎么办王崇古苦笑道:几十万民夫,数省的钱粮,还有北京的乱命,东南的要求山西的算计这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应不暇接,可不是我这个三边总督能顶得住的。

你休要妄自菲薄。沈默笑道:大部分事端,你都能处理得来,只是不想抢我的风头,一直在藏拙罢了。我去东胜也好,给你创造个施展的平台。否则论功行赏时薄了你还在其次,要是不能把威信建立来,日后我怎么把经略西北的重任交给你

大人王崇古知道沈默是深思熟虑的,多说无益,只能重重点头。

这时候,李成梁和胡守仁吃完军棍,蹒跚着进来了。两人身体素质确实是好,竟然不用人扶,只是屁股沾不得座罢了。

你们这次帮我挨了打,沈默让两人趴在炕上,军医过来给他们处理创处,他则坐在两人对面,正色道:但我不承你们的情,因为你们让我失望了。

要不,您再打我们一顿吧两人神色黯然道:您这么说,比打军棍还难受

要是能把你们的榆木脑袋打开,我也不介意多来几百棍子。沈默冷笑道:可是有用吗苦口婆心的话我说的还少吗这一仗意味着什么,你们都忘了吗。

没有两人摇头道。

说说。沈默下令道。

对朝廷来说,这一仗最少能打出西北五十年的安宁,让朝廷每年节省三分之一的军费和粮草,能是能抽调重兵经略蓟辽,彻底消除蒙古铁骑对大明的威胁,从而使朝廷能放开手脚革旧布新,挽山河颓势,开中兴之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背书似的道:对于我们武人来说,更是意义非凡,个人成就不世功业,得享高官显爵,封妻荫子。也能使土木堡之变后,江河日下的军队地位,得到大大的提升大人,我们说的对吗。

差不多。沈默点点头,问道:你们是不是觉着,这还不够分量

够了,太够了。两人赶紧摇头,觉着不对,又使劲点头。

那为什么就不能把自己的那点小骄傲小算盘小毛病收起来,精诚团结,把这一关过去呢

大人,我们只是一时脑热,绝对没有下次了。

我看不止是一时脑热吧少字沈默变戏法似的拿出厚厚一摞文简,铺在二人面前道:这都是脑热我看该好生吃吃凉药了。

二人赶紧一一拿起阅看,便见上面详细记载了,打大军出兵起,两人所部的每一次冲突,以及他们偏袒护短的反应,以及引起的后果等等看的两人一头冷汗,这才知道沈默真要是跟他们论起军法,别说打屁股,砍头都够了。

内乱致衰,骄兵必败的道理,我不信你们不懂。沈默叹口气道:所谓响鼓不用重锤,不想秋后算账的话,细细想想,今后好自为之吧。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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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评估骆驼队,李成梁和胡守仁两个,准时顶着黑眼圈,出现在校场上。沈默看他们行走无碍,只是稍稍有些外八字,便点点头,示意他们在自己身边站定。

伴着一声炮响,准备用来运送辎重的一万三千头骆驼,便在驭手的指挥下,全部集结到了校场上。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骆驼们皆环大营而卧,其背上加了箱垛,再把毛毡渍了水遮盖得严严实实,火枪手伏卧在骆驼阵后,中央用辎重堆起来的高坡上,更有数排佛朗机和火枪手严阵以待,远远望去,乌沉沉,黑鸦鸦,恰如一道铁壁似的。

列阵之后,李成梁的骑兵队开始冲锋,为了达到效果,还点燃了数百挂鞭炮,以模拟战场的效果。但听惯了大漠风沙的骆驼们丝毫不为所动,哪怕骑兵们冲到跟前,真的挥刀斩落几个骆驼头,也没有引起驼阵的慌乱,而且驼阵是活的,驭手们很快调整了阵型,在后面补上了缺口,如果是真打的话,那些突进来的骑兵,早就被枪炮射程筛子了。

接着又按照胡守仁的要求,进行了十几个项目的操练,知道天黑下来才结束。沈默问喊哑了嗓子的胡守仁道:怎么样

很好,除了整体配合生疏外,各方面都很优秀。胡守仁道:操练一下就能解决。说着有些不可思议道:想不到,那些骆驼能那么听话,要是马群早就炸了锅,它们却能纹丝不动。

要不然,戈壁上的商队,拿什么抵御猖獗的盗匪沈默笑起来道:要知道,今天可是集合了几个整个大西北最优秀的骆驼队,我就全交给你了

定不负大人所托胡守仁郑重的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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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我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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