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王江湖为人太过老实、太过善良、太过好说话，这种人用来交朋友很好，但经商、打理公司则太过吃亏。这几年大大小小的生意做了不下百起，找他做装修的人也是成片成片的，这要是换个人，早就赚的盆满钵满了，可是现在他们家账面上才趴了那么点钱，比小妹预估的一半还要少，这还没算这几年棋牌室的经营收益。

乘着王江湖脚伤休息的这段时间，潘晓妹潜心将现在手底下打理的这几家家装的事情稍微捋了捋。首先，王江湖太宠着手底下的工人了，这要只是平常贴些吃喝也就算了，可他竟由着他们在工时上胡来，犯了大忌：早上八点去的，十点半就走了也算半天；早上去干了点活，下午又去晃荡了一个小时，也算一天的工时。这种算账的方式，东家是肯定不认的，到头来也就是王江湖拿自己家的钱去贴补，一个人虚报一次，一个工程就得贴进去一点，这么多工程累在一起，金额自然就大了。这些不起眼的小事，经过时间的孕养，使得这种现象愈演愈烈，人性经不住长时间的考验，欲壑难填；长此以往，东家必定会察觉工时的问题，从而对工程报价起疑，哪还有什么赚头呢！

其次，王江湖太为客户着想，同样的材料，他非要推荐业界口碑第一的那个，众多供应商里，他要选价格最便宜的那个，所以时间久了，很多人都在传他到处吃回扣的事儿。可实际上呢，回扣他是一分没拿，全都换成了折扣给到客户那了，唯一实打实拿回家的就是各种产品宣传册和色卡，以及方便给人展示比较的样品。至于装修的工艺上，他更是以自住的要求来严格要求工人执行，所以这些年连个找他维修的回头客都没有，这也导致了他给人算预算单时，总比别人贵上一些。

可房子这种东西，不入住一段时间根本就体会不出那种好来，加上他又对手底下工人的那些不同于其他人的那种纵容，各种猜测都甚嚣尘上。再加上那几年，家装领域发展的实在是太快，而小妹他们这一批的人来的又实在是太早，早就在一行扎根了下来，眼热他们的自然是不少。一来二去之间，差不多跟陈金枝一样后来的那些来沪闯荡的人也慢慢地开始蚕食周边的市场，更是一度的发展到了小妹这一片地区。对于这些事情，小妹之前也察觉到了，但她根本就没当回事情，只是现在回看起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潘晓妹内心焦急，但面上却不敢显，只是慢慢的开始想要先着手理清工人工时的事儿，可这事哪有那么容易呢？说起来，按工时收费，是半天就拿半天的钱，真干了一天就是一天的工资，本就是这一行最基本的规矩，可眼下他们在王江湖的手底下干了好几年了，已经习惯了一个工地干下来，多个两三天的工资。这小妹刚接手就想从他们手底下端走这么大一块蛋糕，谁又能肯呢？再者说了，现在农民工一天的工资都快涨到了一天两百了，新手一天下来都有个150左右，少算两三天的工资，他们的损失得有多大，哪里肯干。

笼统的算起来，可能觉得农名工一天的日工资都达到两百了，应该是吃穿不愁、进入小康了，毕竟一个月算下来月工资都快逼近六千了，这些多出来的钱应该是能掰扯清楚的。但实际上大多农民工的生活依旧困苦。

第一，农民工不是每天都有工作。农民工的工资之所以按照日薪来计算，是因为压根就没有办法按照月薪来计算。他们的工作模式是每当包工头接到一个工程，然后第一时间去拉班子、组建团队去干活，而团队里又有各种工种：瓦工、力工、水电工、木工等等，每个人能负责好自己手里的活就行了，类似于小型的流水线，平摊下来一个人接一家装修的活儿，忙前忙后一个工种就挣那几天的钱，还不算上同行竞争、带徒弟等等情况。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今天有工作，明天没工作，隔上三五天才有那么一个小活，隔上一个月两个月才有一个大活，而大活的工作时间也没想象的那么长。

第二，农民工的产生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他们大多数人没有学历、没有文化，甚至很多人大字不识几个，一个人养活一家人的情况比比皆是，他们赚的每一分钱都得掰开了花到家里的每一个人身上。家里要是还在供一个上高中或是大学的学生读书，那几乎得花掉他们每年辛辛苦苦攒的一半的积蓄。要是在加上家里还有个身体不好的老人要养，夫妻俩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平常能吃上一口热乎饭就算不错的了。

第三，农民工跟上班族一样，也有额外开销的房租、来往各个工地的路费等。另外，除了建筑工地的那些工人，他们一日三餐也得靠自己支出，很少有像跟在潘晓妹他们后面那种包餐的情况出现。而且，他们必须吃的多、吃的饱，否则根本就干不了那些重活。不光得多吃米饭，补充大量缺失糖分和热量，还得隔三岔五的吃上大碗的肉，才能维持他们的高消耗，让他们能持续的去干那些体力活。其次，他们没有五险一金这些东西，他们没有基本的保障，只要生上一次病就会花掉他们很多的钱，那些钱报不了也没处报。再者，他们干活所要用到的所有工具都得靠自己自备，光靠借机器是干不好活的。像小妹他们这种一路从小工做起来的包工头，手上一直还会准备些用得上的机器和耗材，以备不时之需。但现在大多数自己都没入行多久，就靠嘴皮子干起包工头的人是不会提供这些东西的。毕竟这些东西的存放也是需要花钱租地方的，现在租金那么贵，又有几个人肯舍得花钱为这些工具特留一个房间，只为了给一些工人们行方便呢？

种种原因之下，潘晓妹想要改革，想要按照实际的工作时间来计算工时的事儿，一时间是办不了的。至于手上的那些家装工程，那都是白字黑字都签好了的，材料也都买好了，根本改不了什么。眼瞅着，王秋月的婚事将近，潘晓妹也只能先将这些事丢在了一边，暂且不去理会。

那时王秋月的婚事若是放在上海这边，也只能算的上是最基本的标配，可在老家人的眼里，那可是太过前卫、太过奢华了。先是孩子自己雇了辆大巴车回去将还在老家的那些亲友都接了过来，这件事本身就惊呆了很多人。其次就是吴仁宣家的那套回迁房，装修好之后竟像是电视中各大富豪们才会住的别墅一样。三层小洋楼，还带院子，回廊处还有巨大的水晶吊灯，哪一样都令很多人都看呆了。

婚礼是在酒店的大堂举行的，菜色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不光摆盘好看，吃起来也是回味无穷。婚礼上还有司仪，还有音乐和礼物，现场布置的还非常的好看，初具现在婚礼会场的布置氛围。一场婚礼下来，王秋月连礼服都换了好几套，看得人眼花缭乱的。灯光、音乐和酒水，五光十色之中，婚礼顺利的落下帷幕，期间欢声笑语更是不断。

就在后续的几天里，潘晓妹在女儿女婿的帮衬下，终于将收尾工作也都做好了之后，便想回过头来好好的管理下生意上的事儿。可不等她这边先想出什么办法，陈金枝就带着人找了过来，说是要为立发的事情来讨个说法。

“你抽什么疯，立发的手指是他自己砍掉的，当时你也在场！”潘晓妹瞪大了眼睛，吃惊的望着陈金枝说道。

“我不管！我男人是在你这伤的，你就得负责！再说了，那断指呢？凭什么你们说找不到就找不到了，你管理不当耽误我们治伤了，你知不知道。”陈金枝这样子说，潘晓妹也就猜出来，她这次来不是为了讲理，就是为了找茬来的。

“你想玩赖啊？当时场上那么多人呢，你忘啦？”潘晓妹不想跟她胡搅蛮缠，于是顺嘴说了一句，希望她能识时务，自己走人，“陈金枝，你别忘了，你们夫妻吵架，还误伤了我家王江湖呢。他现在还在那躺着脚不能下地呢！我不去找你们就不错了，还有脸来找我们？还想在我这耍赖？！”

“谁耍赖了，谁耍赖了！你家老头子自己不当心，非要自己往刀口上撞，你怪谁啊！”陈金枝嘴上说着还不过瘾，还用手在那一个劲的敲着桌子，像是要表达自己的愤怒。说完了之后，还顺势抽了个凳子出来，翘着个二郎腿坐在上面抽起了烟。

“那你自己管不了自家男人，还跑到我这儿来闹，你怪谁啊！”潘晓妹气呼呼的指着她说道：“一个大男人，成天要死要活的，今天哭明天跪，为了打个破麻将，连自残的事儿都做得出来，还好意思到我这儿来闹！还要赔偿？哪来的脸！”

两人就这样，僵持不下，围观的群众也越来越多，不知是谁报的警，警察也随即赶到了，将还在对骂的两人分开进行劝导，为了能更好的解决矛盾，警官也向周围群众了解了一下前几天发生的事儿。可就是这样一件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儿，却在这次的问话里，出现了多个版本。那些只是棋牌室常客、没有什么其他利益往来的人，抑或是一些平常跟潘晓妹他们没什么过多接触的人，反而说的是实话。至于那些平日里跟着潘晓妹后面干活的人，大多吱吱呜呜的说自己不清楚，还有些则是逐句断字的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乍听起来像是在帮潘晓妹开脱，但整一个连起来，意思竟全然都变了。旁边还有些包工头或是其他棋牌室的人，完全就是来看笑话的，说的话也是颠三倒四的，全都是以指责为主，哪里还会在乎这件事儿的真正始末呢。

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天了，现场也早就清理过了，那时候又没什么人会想着装监控，现在许多目击者还一个个的众说纷纭，根本就没办法直接判定谁对谁错，警察也只能以劝导为主，为了避免矛盾进一步发生冲突，只好劝导陈金枝先离开。

大概是因为这次的事儿没捞到便宜，还惹来了警察的原因，接下来的日子里，陈金枝没有再上门无理取闹过了。但私底下，她却联系了那一片的所有小包工头一起孤立和声讨潘晓妹，更是对那一片的工人放了话，接了潘晓妹的活儿，中途就别想再接他们手里的活儿。陈金枝更是想学着潘晓妹的样子，也开一家棋牌室，这得到了她老公立发的大力支持。但她最近这种种的举动也彻底使得她和潘晓妹决裂，两人甚至都明确的拒绝和对方再见面。

但那时候，潘晓妹的生意正进行的如火如荼，这周围所有包工头手里的活儿也加起来也没她一个人的多，不管当时面对改革的工人对潘晓妹看得惯还是看不惯，都还是不会选择明着跟她抗衡，哪怕那些明着跟陈金枝联盟的包工头们也大多都会暗地里选择跟潘晓妹继续合作，更不会难为手底下的工人。

在这里要特别说明的是，包工头是不会特意去培养一个特定的团队的，工人也都是自由的。包工头的工作说起来就是负责联络房东和各种工人，从房东那接到生意后，去联络各工种的熟练工，在规定时间内，让他们一个个的按照房东的要求去装修。同时全包的包工头还会负责采买材料，提供设计，负责工程造价等一系列的问题。另外，包工头还会对整个工程的质量提供质保，是房东追究责任的直接对象，所以对工人有监督和指导的作用。所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包工头，第一，得懂装修的各道工序，自己本身也会最起码一个工种，第二，沟通能力得强，第三，要有非常好的人脉，不光是要取得各个甲方的信任，还得认识非常非常多的工人，第四，知人善任，工人千千万，千万不能光凭感情去雇佣工人，能力是第一要务。很多包工头就是因为抹不开情面，任人唯亲，工程岀了问题，自然也就坏了自己的口碑，做不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