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第一百章

离过年还有不到十天的日子,立强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一个人拉了个横幅去了工厂门口,那几个一直跟在他身边讨要薪资的人,见状也跟了上去。临近年底,刚刚才开工没多久的新工厂里还有些坚守岗位的工人在那里上着班,机器的轰鸣声在厂区回荡着。渐渐的,外面的吵闹声传了进来,一些小道消息也在三言两语间从人群中传开了。

厂区萧索的街道上,白底黑字的横幅在北风中凛冽呼啸着,立强就那样跪在了寒风中,旁边的喇叭里不断的播放着“欠钱不还”诸如此类的口号,跟来的几个兄弟见状又买了一个喇叭在那声嘶力竭的述说着前因后果。

立强这几年在这片也算混的熟了,周围还有些厂房以前也是他们几个装的。工业园的道路上虽说在上班时间没什么人流,但也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不一会儿这事儿就传开了,但一些老熟人不好在这个时间现身,只有旁边的那些门卫门岗全程关注着这里,有些送来了热水,有些送来了一些吃食。还有一位大爷可能平日里爱好个书法什么的,不一会就将从这里听来的前因后果,拿张大字报给写了下来,还附赠了一些方便手持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简短横幅。

躲在街角看热闹、打探消息的人越来越多,突然三辆面包车疾驰而来,车还没停稳,目标明确的对着几人,不由分说的就,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几人,身后的横幅也被撕的粉碎。很快就被着极寒的天气给冻住了。

那些看热闹的人,不敢上前,只是在一边大声的喊着住手,可哪里还有人会听。还有些见状早就溜走了,或是回去转达消息,或是打电话报了警。大庭广众之下竟在发生这样,就有几个大爷义愤填膺的抄起了铁锹赶了过来,想要阻止,防止事态继续升级,发生人命案。几个大爷也算有些功底,想来年轻时也是做了许多锄强扶弱的善事,一招一式也颇具章法。只是再强悍的英雄也有迟暮的时候,没一会儿几位大爷就气喘吁吁的,便瞅准了这个时机一起反击,结果显然易见。又被荷尔蒙蒙蔽了些许理智的那些青壮年,所有人都变的更加的亢奋、已经满足不了此时内心的狂野,正巧这些大爷又送来了铁锹,他们像疯了一样的在那,直到悠扬的警笛声不断的呼啸着越来越近。这些人刚刚被点燃的嗜血状态才缓缓褪去,呆呆的站在那,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了要逃跑,可惜,晚了,一切都晚了。

躺在冰冷地面上的人被一辆辆救护车拉去了医院,都是不同程度的受伤,其他人也都伤的不轻,来帮忙的那些大爷有的住了院,有的经过诊治回了家,唯有一位大爷未能挺过来,厂长也被控制了起来,不论是这次的恶行斗殴事件,还是事件起因的农名工讨薪问题,统统都移交到了司法机关。考虑到立强他们的农名工背景,这些问题的上诉和后续的官司问题,当地机关还特意指派了专门的律师给他们。

今年这个年,他们几家都没回去。立强在医院里躺着,左盈盈家里、医院两头跑,小妹和王江湖他们帮着整理材料,一点点的到处跑。立富忙着到处借钱,总归要将所有人的医药费和过年的费用给凑出来,小妹他们的钱也拿了出来。事发突然,王春桃和立富的两个女儿是没时间去接了,只能让她们自己乘车过来。

都在忙,左盈盈更是忙了这头忘了那头。那天,她着急的从医院赶回家里做饭,家里的两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她说要水喝。她家大女儿那时才八岁,儿子更小,没多少力气,小水瓶里的水喝完了,只有大水瓶里才有水,可拎不动,又怕烫伤,只能巴巴的等着。可是那边厨房里的油锅才热,菜刚放进去,左盈盈又不能分身,只好嚷嚷着让她们等等。她这边忙着炒菜,那边电话又在这时候响个不停,有些是打来问立强情况的,有些是担心一年的辛苦钱是不是就这样打水漂了。她一边哭着跟这边说着立强的境况,一边又耐心的劝慰着那些工友好让他们放心,忙着忙着就忘了两个孩子的事儿。小儿子闹的厉害,就想要喝水,大女儿为难的看着妈妈又看了看弟弟,砸吧了下自己干干的嘴唇,鼓起勇气去拿大水瓶,试图倒点水喝。“咣当”一声,哭喊声紧接着就响起了。

医院里,左盈盈抱着小儿子焦急的坐在那等着医生给女儿处理伤口,小妹他们这时也着急忙慌的赶到了。本来还在强忍着的左盈盈赶紧起身慌忙的解释着,可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是我不好,都怪我,怪我。。。”

小妹也不管缘由,直接将这个弟媳一把抱住了,安慰的说道:“不怪你,怪我,怪我没有想到,怪我,都怪我。我们孩子都大了,忙起来都忘了你家孩子还小,怪我们,应该把孩子接过来给你分担一些的,怎么能全丢给你呢。不怪你,你很好,立强那边你照顾的很好,家里这么长时间你也料理的很好,怪我们,这事真的怪我们。你就一个人,家里、孩子、医院两头跑,这段时间都没歇过,也没好好睡觉吧?放心吧,有我呢,有我呢。。。”

这事儿之后,小妹本打算把孩子接过来的,可后来看着两个孩子想了想还是改了主意,让左盈盈安心的待在家里好好的照顾孩子,立强那边让立富去照顾,顺带着她和王江湖两头跑。好在天冷,孩子伤的不厉害,左盈盈处理的又即时,手法也都大都正确,所以没留下什么伤,只是最后在孩子手臂那里有个小水泡不小心弄破了,留下了一个类似圆形的痕迹。

那边打官司、等判决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很多躺在病房里的人还是家里的顶梁柱,没钱的根本耗不起,所以很多人都私下里和解了,拿了一笔他们认为还不错的赔偿款,这事儿也就算结了,还有些人觉得内心里的一口怨气没出,便咬着牙苦苦撑着,立强就是这种。可一个没签谅解书,各个都拿不到钱,那些等着钱吃饭的人便转头成了那些人的说客。连那位过世的老大爷子女也同意了对方的赔偿金额,他们是本地人,又是出了人命的,念着是老人,对方便提出了80万的赔偿金额。其他的本地老人也或多或少的得到了一笔丰厚的赔偿款,都远远的比他们这些农民工强。那位躺在重症的工友,除了医药费外,只得到了30万的赔偿款,这也远远的比他们多了很多了。

立强不签,誓要讨个公道,可对方用那么多人的赔偿款来逼他,还有那些工友和他们的亲属也一个个的来找他,或求或逼,道理说了很多,可没有人听,小十万的赔偿款明晃晃的摞在他们面前,他们很难不动心,很多人心里再不甘到最后也只是淡淡的说着:“打就打了吧,这么多钱呢,够干很多事儿了,命也还在,算了吧,算了,算了。。。”边说边叹着气,那话语间不知道是在劝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立强最后还是签了,在他们将工程的尾款结清之后,立强无奈的在谅解书上签了字。既然他们都不愿意再追究,既然他们需要那些钱,那就签吧,只是他们的内心多少有些不甘。可那种不甘又没有形成具体的意识,模模糊糊的只感觉到这样不对,可有说不出哪里不对,说不清道不明的,最后也就成了一口气,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消散着,变得似有若无。

立强的伤还没好就出了院,拿着到手的钱全都丢给了王江湖和立富他们,好让他们用这些钱去还清之前借的欠款,还要给之前拖欠了薪资的工友们发放工资。剩下的那些他们交还给了立强,那些钱基本上就剩他挨打赚来的钱了,他没要,他说这些钱拿的窝囊,最后全都交给了左盈盈,让她保管着。

看他伤势好了些,脸上的痕迹淡了些,小妹就带着他去看望了那些受伤的工友,然后又带着厚礼去看了那些为他们出头的大爷们,挨家挨户的磕着头去道谢,最后又去了那位已经走了的大爷家,对着他的遗像,兄妹俩都跪了下来,“梆梆绑”的磕了三个头,又拿出了两万块让对方的子女无论如何都要收下来。表示了由衷的感谢之后,姐弟俩在回家的路上,颓废的坐在了一处河边看着夕阳,立强点了跟烟坐在陪着小妹,内心里都想着:歇一歇,歇一歇,一会儿就好…两人就这样无言的坐着,直到夕阳落下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重新出发。

立强的伤过了很久才消散干净,脸上的亦是如此。那段时间也会有些最近得了势的同行总是拿这件事笑话他,谈生意的时候也会因为这些被一些老板提防和刁难,但更多的一些同行则是发出了类似于兔死狐悲的一种悲鸣。还有些主要是凑过来打探一些关于合同、官司之类的事情,更多的是想要通过这些来判断和分析以后类似这种的一种走向,但听说了赔偿的事情后,大家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只是一个个的坐在那里无言的抽着烟。

不管立强愿意还是不愿意,也不管是他自己主动还是被动,他的事业暂时陷入了低谷,除了手上的那两个订单,他那一年基本上没有接过一个像样的订单,顶多就是做些熟人那边修修补补的工作,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工程:地面划线、外墙粉刷之类的,都不用叫什么人,夫妻俩抽点时间花点功夫就能办的事儿。

潘晓妹那边的活儿也是做一家歇一会儿,立富那边更别说了,依旧受着经融危机的影响,新工程一个没都有,全靠以前接的那些老工程在那撑着。好在他们再难也还不至于无以为继,很多跟他们同批出来的那些人,很多都因为欠款的问题一夜回到了解放前,越来越多的欠薪问题频发。

建筑领域不像其他行业,一个工程从建设单位到农民共之间存在一条非常长的产业链,工程项目还普遍存在违法发包、分包、层层转包、挂靠承包、垫资施工和拖欠工程款等源头管理问题,一个项目到最后基本上都是包工头带队伍参加施工,且包工头还得垫资一部分。并且建设领域的用工管理和工资支付行为不规范,导致了很多农民工资与与工程款捆绑在一起,一旦其中一个环节的工程款无法到位,就极易导致欠薪。而且这样一环扣一环的形式还导致了欠薪的主体责任很难划分,这也让很多人在追讨欠款的过程变得更加艰难。就算工人们经历了千难万险去告成功了,对些违法拖欠工资的企业的惩罚也非常的轻,罚款最高也不超过两万。在市场大环境不乐观的情况下,企业资金链紧张,银行那边的压力又大,抱着侥幸心理的人不在少数。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到最后吃亏的大多都是包工头和工人,欠薪成了当下普遍的一个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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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落人间千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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