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海上烽火

第九十一章 海上烽火

孔璐华看着这袁大郎的神色,心中虽也有些反感,却依然端坐不乱,笑道:“袁先生客气了,其实先生与我,也算颇有缘分,家中生母,也是姓袁,却不意家母在浙江,还有您这样一位同宗之亲呢。这样想来,本应是我们做小辈的,先到您家中拜访,一叙同宗之谊才是,却怎能劳烦您如此破费,来送这些礼物与我们呢?”

袁大郎听着孔璐华不仅不冷言相拒,甚至有攀亲之意,心中更是大喜,忙笑道:“夫人,不想在下这般乡村野人,竟然能和夫人叙亲,可真是折煞在下了。夫人声名,我等自也是知晓的,前年圣人府上送亲花船,还曾在在下家边歇息过一日呢。当时在下看这圣人府上仪仗,便知这出嫁的新娘子,定是神仙一般人物。可今日在下见了夫人,方才知道,这神仙和夫人相比,也都是远远不如呢。”

孔璐华也笑道:“袁先生如此谬赞,可是当不起呢。只是袁先生今日却是来得不巧,家中夫子眼下在外督学,家里估计着,至少也还需二十日光景,才能回来呢。先生这样送礼过来,我们不知夫子意思,接也接不得,还给先生呢,又显得我们太不近人情了。这些年来,像先生这般热情的客人,也是第一次见,现下让我和爹爹做主,可也真是不知该怎样才好啊?”

袁大郎听孔璐华尚在犹豫,忙陪笑道:“夫人客气了,这些薄礼,本就是在下这般读书人家应该送的,却也是不要什么回报的。阮学使尽心选取学生,秉公办事,自是我等敬仰的典范,为了略表在下虔敬之心,这些礼物,也当全部送与学使一家不是?”

孔璐华听着袁大郎言语,也站了起来,走到厅前,缓缓在几箱礼物面前转了一圈,笑道:“袁先生这些礼物,我们家却是受不起呢。这几个箱子,外面封得都如此精致,想来里面物什,是要更贵重了。我家从来都是礼尚往来,您送了这些礼物过来,若是他日不能还礼,反显得我们盛气凌人,做了官了,就瞧不起寻常读书之人了,可您这礼物,连封装都如此贵重,只怕我们还礼之时,也还不起啊?”

袁大郎听着孔璐华言语,竟似要收下这些礼物一般,更是开心,也继续笑道:“只要夫人愿意收下这些薄礼,在下这一趟,走得也算值了。这寻常人信佛,都愿意到庙里布施一番,以显敬意,却哪里还要什么回报呢?可您说,这阮学使是不世出的好官,夫人更是圣人之后,在我等寻常百姓眼里,学使、夫人和太老爷,您们才是活菩萨啊。实不相瞒,我家中两个儿子,也都是童生,为了考上生员,已耗了许多年光景了,这别人都是拜佛,可在下想着,这读书中举之事,不还得拜拜读书人的祖师爷,至圣先师他老人家吗?夫人您既是先师之后,那在下送了这些薄礼,也就算拜过先师了,只希望日后这两个不肖子,能早些考上生员,也不枉我延聘名师,教诲他们一场啊。”

孔璐华听着,也不禁掩口而笑,道:“袁先生这般尊崇先人,却也让我等更难为情了,若是不能还礼一二,这心里终是过意不去了。可是袁先生,我在家中虽不参与外事,却也听得这生员选取,每次均有定额。先生担心家中子弟不能考中,便来送上这许多礼,那若是其他读书人家,也为了先祖能庇佑家中子弟,便来我家送礼,我们又如何应承得来啊?若是前来的人家,最后超出了定额,这家中先人便是在天有灵,想来也会为难的,可要取哪户人家入学好呢?”

袁大郎听着,似乎孔璐华的言语,已经离他心意越来越近,更加高兴,笑道:“夫人多虑了,这……这便和求神拜佛一般,当然是心中最为虔诚之人,最容易被取录了。在下这心中,从来可都是只有至圣先师一人,绝无什么老君佛祖的。唉,在下只恨以前无知,竟不知圣贤之家,原来与在下离得如此之近,若是在下先前便即知晓,那自然是要对夫人和学使年年敬拜,岁岁奉迎了。在下所居,毕竟只是个镇子,这天下大事听闻起来,总是比城里人晚些。”

孔璐华听着,也轻轻笑道:“既然如此,那这些礼物,我们就暂时收着吧。袁先生,您从外面镇子来这里一趟,也是辛苦,我等若是全无还礼,那风传出去,可不成了刻薄寡恩之人了?莲儿,去让厨房里备些茶点,袁先生远来是客,可要尽心相待才是。”

莲儿应声而出,很快取了茶点回来。看着孔璐华品茶之时优雅的举止,谢雪在一侧也不仅悄声感叹道:“文如姐姐,夫人真的好厉害呢。若是换了我啊,这般陌生的男子,可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呢。”

“是啊……”刘文如在一旁,也不禁目不转睛的看着前厅。

或许,这才是阮家夫人应有的风度吧……

不过小半个时辰,前厅品茶已毕,袁大郎谢过阮承信与孔璐华之后,便留下礼物,与几个下人一道离去了。看着几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箱子,阮承信也颇为忧心,道:“璐华,咱家从来都是礼尚往来的,此人前来送礼,我看绝无善意,你这般收下礼物,只怕日后要给伯元带来麻烦啊。”

“爹爹放心吧,孩儿不会让夫子难办的,不出二十日,孩儿定能把这些礼物,一一安排妥当,那个时候只怕夫子还回不来呢。”孔璐华看着几个箱子,却似乎全不在意一般。刘文如和谢雪看袁大郎已经离开,也从后厅走了出来。

阮承信见了二女出来,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并不奇怪,可听着孔璐华之语,却有些好奇,问道:“璐华,你就这般确信,二十日内,这些礼物就可以退回去吗?”

“爹爹,他家就在府城三十里外的临平镇,夫子来这里督学,也有三年了。他为何早不来,晚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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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正在那里抢掠村镇呢。这松门距离太平,行路一日也就到了,想来也是那些人抢掠得多了,今日一时没有西进,咱们才趁这个机会,收拾了家当逃了出来,想着前面不远就是雁荡山,海寇在海边平日嚣张,山里我看进不去。”

“这海寇真有那么厉害?”阮元不禁问道。

“何止厉害,而且……而且是真敢动手啊。”渔民道:“我听朋友说,松门那里有户人家,家主人姓田,是个读书人,平日书读得刻苦,就是那什么……什么八股文写得差了点,一直考不上秀才。去年眼看着时来运转,新来的学使说是只认真才实学,不管什么八不八股,看他是个真读书的,终于取了他做秀才。这田秀才一高兴,就设了一桌宴席,想着读书这许多年过得都是清贫日子,终于这有一天可以放下心了。可不想就在那一日,海寇来松门肆行劫掠,竟然打上门来,掳了这生员老母妻子二人过去。说一人要五百两银子赎金,才能放回来。田秀才无奈,连宅子都抵了出去,可也只得五百两银子,原想着也不少了,海盗来了一次劫了老母妻子两个人去,如此漫天要价,也不公平啊?可海盗却说,必须一人五百两,否则绝不放人,看着田秀才没有余钱可缴,就……就杀了他妻子……听说那田秀才这一年下来,头发都白了,书也读不下去了。那得了他宅子的田主倒是客气,把宅子又还给了田秀才,说慢慢还钱就好,可那又能怎样?人总是回不来了,这田秀才一个好好的读书人,后半辈子也就这样毁了……”

阮元听着渔民之言,回想起上一年初秋,他迎了谢雪回来后,便即南下台州督学。当时台州太平县确实有个田姓童生,文辞朴实,下笔有据,只润色之功稍欠,想来日后是可以做学问的,便即破格录取。当时自己对他还曾有些鼓励,却不幸遭此劫难,生不如死,也不禁低下了头,暗自伤感。

“这位大哥。”杨吉问道:“你说海边的镇子,被海寇抢劫了,这官军哪里去了?想来这些海边的镇子,附近本应有官军驻防才对啊?难道他们看了镇子被劫,还能坐视不理不成?”

“官军?官军跑得比我们还快呢!”之前的渔民怒道:“前些年没有海寇的时候,官军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镇子里出了盗贼,要么是剿捕个十天半月,找不到人就算了,要么是随便抓个人顶罪,看样子就知道,抓的都是老实渔民,哪里会做贼呢?和他们打照面的时候,满口说的,都是赌钱啊,女人啊,哪里有把我们身家性命放在心上的?我还听人说过,当兵的手里的鸟枪,都是几十年前的存货,早就坏了,见了海寇,那也只有跑的份了。”

“这还不是最恶心的呢。”另一位渔夫说道。“这些海寇啊,去年就到过鹿屏山、鹿栖山那里,那边本也有官军守着,可海寇一来,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然后呢,过了几日,他们居然又回来了,当时一个村子里还有几户人家没逃出去,这倒好,官军来了,把他们全都杀了,然后拿了人头去邀功。你们说说,这不是官逼民反吗?听说今年海寇人数比去年还要多,那定是海寇里面,多了不少被掳的百姓了。说不定有些和咱一样打鱼的,想想投海寇也是死,官军回来了也是死,还不如投了海寇呢,这辈子总有些日子,能做做没本钱的买卖,也值了。”

阮元和杨吉自然不会认同这样的想法,轻轻摇了摇头,但思来想去,既然官军都无力制止海寇,勉强这些渔民似乎也没什么用。

“我说你们啊,去太平县是有什么急事吗?”第二个说话的渔民还算好心,劝阮元和杨吉道:“若是本也不急着去太平县,还不如和咱们一起,先去那边大荆营安歇一日呢。海寇嘛,我看走不了这样快,而且咱们要不走得快些,你看后面,还有好几十户人呢,待会儿到了大荆营,只怕连歇息的地方都没有了。”说着也站了起来,对身后诸人招呼了几声,一行人也纷纷站起,又踏上了背井离乡之路。

阮元和杨吉看了,知道这个时候,也不能和海寇硬碰硬,只好避其锋芒,略一沉思,便也和这些渔民一道折返了回去。阮元也问起渔民有关海寇样貌、武器诸事,可这些渔民并未见过真正的海寇,只是说见过海寇的船,倒是比渔船,甚至一些官船都要大上许多,除此之外,便尽是添油加醋之语,难辨真伪。

阮元等人好容易折回大荆营,后面也不敢再去沿海各地,只得直趋黄岩,随后到了台州。台州(清代台州府治在今镇海)距离海滨尚有六七十里,所幸这年海寇也只在浙江海岛、沿海各镇有所劫掠,不敢深入内地,阮元等人在台州的督学,才得以平安完成。

过了台州,想着杭州以外各府督学之事,终于大功告成,阮元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担心海边犹有警讯,这次北返,便不再走海路,而是取道天台县,经天台山北上。此时浙江已是盛夏气象,正是天台山、天姥山林木葱郁,蔚为大观之时,阮元和杨吉流连数日,此番南下督学的沉郁之情,方才渐渐消散。遂在曹娥江中寻了船只,一路沿江北返,入了浙东运河,再折而向西,阮元也早早去信告知焦循,要他把船开到绍兴府,一行人则在绍兴府再次集合西归。

这日行船到了梁湖镇,正是曹娥江与浙东运河交界之处,阮元便暂时叫客船停泊,想着到镇子之上略行游览,再向西归不迟。

走了半晌,杨吉忽然看着一家店铺笑道:“伯元,你看他家牌子,好生阔气!”阮元一听,也不禁抬头望去,只见这家酒店门前,竟立了一块巨大牌子,上书“绍兴老酒”四个金字,每个字都如酒桶般大小,牌子之大,竟掩过了整整一扇侧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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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抚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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