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莲

「你有什么遗言吗？」

麦黄色的烛光照亮满室，四壁贴满咒符，屋子中心摆着一把木椅。

高大的男人倚墙而立，烛照为他银白的短发镀上金泽，伴随着他的发问，坐在木椅上的少年，如同大梦初醒般抬起头，望向他。

少年储着一头鸦黑色短发，颇为俊秀的面庞略显苍白，漆黑的瞳孔有相当明显的下三白，眼下带着淡淡的乌青，尤为令人印象深刻。

忧悒如同阴云般笼罩着他的面庞，他看起来了无生气。

他神情恍惚，轻声地回答银发男人的问题：「最后似乎也没什么想说的……」

「你一丁点儿求生的欲望都没有啊……」银发男人的语气有些感慨，「乙骨忧太，你真的对你的死刑判决毫无异议、愿意接受吗？」

「我只会给他人带来不幸……」鸦黑发少年垂下头颅，「我死去，对于我自己而言是解脱，对他人而言，是幸事。」

少年盯着地面上一根燃烧着的蜡烛，火苗摇曳，蜡泪流淌，他思考着死刑将如何执行，会是绞刑吗？会是注射吗？他不清楚咒术界——一个他几个小时前才得知存在的隐秘界域——会如何秘密地处决死刑犯。

他忽然听见了一道音量细小而声线婉妙的女性嗓音。

「真的要判这么小的孩子死刑吗？他才十十五六岁呀……」

「哎，你醒了啊。」

银发男人从深绀色外套的口袋中取出了什么，鸦黑发少年瞪大了本就颇大的一双黑眸。

——那是一个小人！

纯白如雪的长发，浅绿的繁丽衣衫，只有十几厘米高，宛若巧夺天工的绝丽人偶。

可她分明是活的！！！

她正坐在银发男人的掌心，小手虚掩嘴巴，打着哈欠。

「妾身也是才睡醒，只听到五条大人您询问那孩子，他是否对死刑裁决有异议……」

白发绿衣的小人，转头望向鸦黑发少年。

她的眼眸是纯白的，瓶盖儿大的小脸，美到匆匆一瞥便能惊艳毕生，她面露好奇，微微歪头打量着他，如同婴孩一样稚气无邪。

她扭回头，仰首去看银发男人，「五条大人，这孩子犯了什么错呀？」

鸦黑发少年满面不可置信的神色，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她是……人类吗？」

「哎呀，到相互自我介绍的环节了呢。」

男人那不受白绫条遮掩的下半张脸露出笑容，他扬手把白发小人放到他的肩头，小人乖巧地坐好。——少年注意到，她穿着木屐，那木屐小得像花生米。

「我是五条悟，在你刚醒来时，我已经对你介绍过我自己了。」

「我肩上的这位，是我的式神，百花莲。」

「出于一些特殊原因，她目前休假中，每天不工作，除了睡大觉、找人玩，就是偷吃零食。」

五条悟说着，又抬手，在白发小人的额头弹了一下。

他的力度很轻，可小人的皮肤太白，前额立刻泛起了淡粉色，她用双手去捂，很委屈地小声道：「自从五条先生您下达零食禁令，妾身已经一周不曾吃过零食了……」

「等你变回去后，随便你吃——不过你恢复原样后，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贪吃了……总之，你现在这样乱吃，会影响你的咒力的自我修复。」

「可，可是……零食影响咒力修复，此事毫无科学依据嘛……只是五条大人您的个人想法……」

「……？莲，你怎么还会用「科学依据」这种词？」

「五条大人您不是每晚7点准许妾身看半小时的动画片吗……妾身是从动画片里学来的呀。」

「这样啊……看来你的子供向动画片没白看。」

五条悟走向坐在木椅上的鸦黑发少年，在椅子前三四米处停下。

「莲，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乙骨忧太，今年十六岁，特级过咒咒灵的持有者，被咒书总监部判处死刑。」他注视着少年，笑道，「嗯……他也是我的新学生。」

名为乙骨忧太的少年再次睁大了眼，忧悒的面容浮现疑惑之色，「请问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呢？」

「你的力量，你所背负的诅咒，只要运用得当，可以救助他人的性命哦。」

银发男人抱肘而立，白发小人安静地端坐在他的肩上，小小的双手放在膝头，她可爱到像是假的，让人不由自主想盯着她看。

乙骨忧太眼下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五条悟身上，对方的话在他死海似的心中激起惊浪。

「怎么样？要不要来高专上学，当我的学生？」

「你能在高专学会如何控制自身的力量，还能解开你身上的诅咒。」

银发男人微笑着，发出邀请。

「乙骨忧太同学，来高专吧。」

「……我不去……」少年将头埋到双膝上，低声道，「我不要离开这间房间，我去到外面，只会给他人造成伤害…………」

「你先别急着一了百了嘛。」五条悟劝阻道，「怎么能不尝试就直接拒绝呢？你应该在高专待一段时间后，努力学习控制自身力量和试着解咒，再决定到底要不要终结自己。」

「万一我又伤到其他人该怎么办……」乙骨忧太抬起头，眼白很多的黑眸子的目光忧惶，「我不想再……」

「可一个人，会很寂寞的吧？」

五条悟语气轻快道。

「你也不用担心自己会伤到其他人，莲会阻止你的。」

他用食指轻点了下白发小人的脑袋顶。

「乙骨忧太同学，你目前看到的，是限定版迷你莲，再过几天就下市了。」

「通常版大莲，可是颇有能耐的，如果你身上的特级过咒咒灵暴走——她是叫里香，对吧？——莲能阻止她。」

「原来这孩子被咒灵缠上了……级别是特级过咒吗？听起来好可怕呀……」

「不过……妾身应该是能战胜她的！高专的大家都说，成长后的妾身可厉害啦。」

被称为「迷你莲」的白发小人微微一笑，她的小手握成拳，向上举起。

「妾身会加油的！Fighing！」

银发男人扭头看她，讶然道：「你竟然还学会英文单词了……！」

「这也是妾身从动画片里学来的……妾身用错了吗？」

「没有，你用得很恰当。」

在鸦黑发少年惊异的目光中，白发小人飘着，靠近了他。

「乙骨君，请你来高专吧，一年级的学生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她灿烂地笑着，白眸弯弯。

「胖达很体贴，棘很温柔，真希很可爱，乙骨君你一定会和他们成为好朋友的。」

小小的手伸出来，手中凭空出现一颗花苞，随即绽放。

——是一朵橘红色的忘忧草。

她抱花抱了个满怀，抱到他的面前。

「送你花花！」白发小人看着他，用双手举起那朵花，「乙骨君，请你不要这么忧郁啦……努力尝试解咒的路上，也不能忘了解忧噢……」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她笑得更加灿烂，将花举得更高，少顷后，他伸手接过那朵忘忧草。

「很好，一年级生新添一人！更热闹了。」五条悟拍了拍手，笑道，「欢迎加入咒术高专，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老师了。」

「……我会努力的……」乙骨忧太捻着橘红色的花儿，缓缓地点了点头，「今后请多多指教了，五条老师。」

***

七月将尽，今天的天气不是燥热，而是潮热。

坐落在苍翠山林的怀抱中的咒术高专，校园中时不时会见到各式各样的鸟类虫类，此时，正值午后，空气潮闷，乌云夺去天幕的蓝，蜻蜓在屋檐下低飞着。

从特殊关押室走出来，银发男人了看见满校园乱飞的蜻蜓，「哎……看样子，是要下大雨了。」

跟在他身后的鸦黑发少年的面容与天空一样灰云密布，嗫嚅道：「……五条老师，那我的死刑判决，该怎么办呢……」

「放心吧，忧太，」五条悟改口叫起了少年的名字，「老师我已经为你争取到死缓了。——但你不能随便把里香放出来，否则高层的那群老头子，会被吓到乱叫，要改变主意杀掉你的。」

乙骨忧太垂下眼帘，「我知道了……」

「别这么沮丧啦。」

五条悟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你接下来几天有的忙呢，不仅要办理转学手续，还要搬进高专宿舍。」

「我现在带你去见负责处理这些事情的高专人员，对方会帮助你，尽快转学过来。」

「好的……谢谢五条老师……」

***

深夜，夏季特有的雷暴雨降下。

大平层公寓四处昏黑，客厅窗帘没拉，窗外的豪雨激烈地泼在大落地窗上。

时不时，外面落下一道炫亮闪电，照亮整间客厅，紧随其后的震耳响雷，猛地劈开满室的寂静。

主卧内，「咔哒」一声，台灯被按亮。

银灰色丝绸薄被子滑落，男人坐直身子，揉着太阳穴。

「好不容易不用加班……想早点睡，竟然下雷暴雨……吵得人根本睡不着啊……」

白发丝下，宛如漾着天光云影的碧蓝湖泊般的双眸微微眯起，眼神略显无精打采，他嘟囔着，伸手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墨镜。

刚抓住墨镜，他微微一顿。

床正前方的几米外是墙壁，蓝眸盯住那堵墙。

一墙之隔，是侧卧。

——「六眼」，能看穿咒术并看见咒力。

咒力在五条悟的眼中，看起来类似高像素的红外热成像。

此刻，他瞧见隔壁屋有一团小小的、亮亮的发光体，正在瑟瑟发抖。

那是他的式神。

……莲怎么了？

她不会是要挂掉了吧？她这么容易就会挂掉吗……

要是挂掉了……是会像咒灵一样消散？还是会留下尸体？

五条悟思索着。

如果有尸体，就把她埋在高专的墓地，再立个碑……她给他当了小半年的助理，帮了他挺多的，他不是人渣，他会帮她好好地料理后事。

迷你莲苏醒差不多已有一个月了，他能看见她体内的极度混乱的咒力在持续自我修复，逐渐回归有序。

前段时间，她只能变出鹌鹑蛋那样大的花，最近，她能变出正常尺寸的花了。

按理说，再过几天，她就能复原了。

可她当前却一直在打颤……简直像是人重病时命不久矣的模样。

过去看一下吧。

这样想着，他站起身，下了床。

「哎，这大半夜的……真不叫人省心啊。」

「想睡个好觉怎么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