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065-洛蕾莱

八月中旬，西西里大区，无名小岛，瓦利亚总部。

数百年来，和彭格列大本营一样，瓦利亚总部经历过多次修缮重建。前者以巴洛克风格为主，正如一座华美瑰玮的庞大庄园，后者则偏向新古典主义，近似一座简约典雅的独栋公馆。

意大利并非位处于地壳活跃带，但这座小岛总是频发小型地震。

两大震源，分别是首领xanxus和剑帝斯库瓦罗。

今天是玛蒙带着坚不可摧的纯黑鸟蛋回到总部的第五天，也是斯库瓦罗挑战用剑劈开鸟蛋的第六天。

xanxus已然见过那颗蛋，他表示他对这种玩意毫无兴趣，让玛蒙带着鸟蛋一起滚进不可回收类垃圾桶。

玛蒙本想把鸟蛋卖掉，可是斯库瓦罗不准，他为了破坏纯黑鸟蛋，已经弄坏了两把单手剑，他和它是彻底杠上了。

正值午后，晴空万里，岛上繁茂草木绿得欲滴，环抱岛屿的地中海蓝得鲜丽，公馆的一扇扇弧形窗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小岛的风景如此安谧美丽，任谁也料不到一群危险至极的杀手居住于此。

当斯库瓦罗为破坏纯黑鸟蛋引发了今日的第七场小地震，被打扰得无法午睡的弗兰终于忍无可忍。

他戴着青蛙头套、身着睡衣，趿着拖鞋，走出他位于公馆第三层楼的卧室，走下一层层黑樱桃木质楼梯，穿过垂着水晶吊灯的轩敞大厅，推开铜质双开大门，奔向他知道的斯库瓦罗最喜欢的那片树林。

弗兰远远就看见了地震的始作俑者的背影，对方像往常一样披散着一头齐腰的白色长发，明媚日光下，那头被精心养护的长发闪耀着所有美发爱好者都会嫉妒的柔亮光泽。

易燃易炸的瓦利亚雨守兼作战部队队长，为什么极其注重保养自己的头发？这是瓦利亚二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斯库瓦罗作战队长。」

弗兰双手摆出喇叭状，他隔了四五十米的距离，喊了一声对方。

「请问你可以，不要再砍那颗蛋了吗？」

「3分钟前，你造成的地震的震级是42级，如果震级升到45级，睡着的boss会被吵醒，那样队长你的秀发会被犯起床气的boss用兽帝枪一枪打穿烧焦哦。」

「哈？！弗兰你用boss威胁我？你小子也想被砍吗！！！」

斯库瓦罗转身，看见一只巨大的黑色青蛙头套，和嵌在其中的青发青眸的少年面孔，他眯起了浅灰色眼眸。

他的身前，两三米外的土地上，摆着一颗大鸟蛋，漆黑蛋壳不带瑕疵、光滑如镜。

「我才不管那个混蛋boss！他睡太久了，早就该起床了！」

弗兰打了个大哈欠，他抬手揉掉从他的青绿眸子溢出的生理性泪水。

他真的很困，很想午睡。

可是他这个满脑子只有砍砍杀杀和保养发质的白痴长毛队长根本不会停下来和鸟蛋干架，他必须想点什么法子，阻止白痴队长的愚蠢行为。

要不然告诉斯库瓦罗，之前路斯利亚在背地里吐槽他向品牌方定制的护发素味道太奇怪没品味，像是薄荷加中药，让人闻了头晕眼花。

或者告诉斯库瓦罗，去年十二月，负责请保洁团队来瓦利亚总部做年末大扫除的玛蒙，没能遏制她守财奴的本性，她连花公费都心疼钱，瞒着大家选了最便宜的扫除套餐，导致整座公馆的窗帘都没得到清洗。——斯库瓦罗今年一直打喷嚏还犯鼻炎，就是因为窗帘积灰了。

啊，好烦，这个暗杀组织已经没救了。他应该离开瓦利亚，回到师傅身边。

弗兰面无表情地想到。

不过黑曜乐园的大家也都傻子，特别是犬那只百变野兽，简直蠢到没眼看。他从事自己的两份工作中的任何一份——不论是在瓦利亚当雾守2号，还是在六道骸身边当徒弟——都避免不了被白痴们环绕的命运。

思量少顷，他挑了个没那么激进的转移斯库瓦罗的注意力的法子。

「斯库瓦罗队长，你其实可以等着这颗蛋自行破开。」

「蛋壳都这么坚硬，壳子里的鸟，一定是超级强悍的珍奇猛禽，成年体或许是好几米高的大鸟。」

「砍蛋多无聊，根本比不上砍鸟嘛。」

少年幻术师的诡辩，在一定程度上说服了剑帝。

白长发男人伸手从地上捞起黑鸟蛋，往公馆走去。

「啧，那我就等几天，看看这鬼东西会不会自己破开。」

———

与此同时，彭格列总部，医疗楼，特护病房内。

灿阳穿过窗户，床头柜上的一束白色百合花在黄澄光晕中盛放着。

八月的地中海阳光远不及病床上的少女的金发灿烂，她的丰茂长卷发宛如金子的波浪般铺开，星星点点的金辉闪耀在她浓密卷翘的金睫毛上。

哪怕头部缠着许多白绷带，沉睡的少女依然宛如一副出自拉斐尔前派大师之手的绮丽油画，能唤醒所有死寂灵魂中的浪漫因子。

蓦地，金睫颤动几下，少女睁开双眼，纯净的海蓝眼瞳，盈满迷茫。

她缓缓坐起身，抬手扶住裹着绷带的额头，金卷发披散了满背，淹没她的整个纤细背影。

传来门被拧开的细微声响，少女垂着的浅金色鳍耳颤了颤，微微竖起。——那双鳍耳的质地从根部到尖端逐渐透明纤薄，比任何稀珍鱼类的鳍都漂亮。

她扭过头，看向来者。

一身白大褂的米色短发女性走向少女，她极具亲和力的脸庞露出微笑。

「下午好，洛蕾莱小姐，你终于醒啦，」朱莉亚来到病床边，说，「你睡了好久，大家都很担心你。」

洛蕾莱在两天前接受了移除芯片和细针的手术，手术很成功，但由于使用了强效麻醉剂，出手术室后，她陷入沉睡，睡了许多个小时才醒来。

被提审的玻瓦家族成员对芯片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交代玻瓦家族的商船是在马耳他以南的海域捕捉到了这条金发金尾的人鱼。

芯片被彭格列技术部拿去做了鉴定，确定该芯片能清空脑内记忆，它每隔一段时间就把人鱼的大脑重置，变回就像是新生儿的空白状态，她因此不懂得什么人类的语言。

不过，人鱼的体检结果显示，她的声带完好无损，能够正常发声。——可是她为何不开口呢？朱莉亚和其他医生讨论后，认为她或许有心理方面的创伤，导致她罹患失语症。

「移除植入物的手术很完美，你以后再也不会被删除记忆了。」朱莉亚笑道，「但你不能出院，要在病房住上至少一个月，我们要观察你的脑部情况。」

未能听懂女医师的话语，人鱼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的鱼尾太长了，好似金色的真丝欧根纱质地的尾鳍，从白色薄被中冒出来，垂在床沿，反射出微闪金泽。

犹如从油画落入凡尘的少女有着最纯真的海蓝眼，任谁看见她都会难以自持地怜爱她，现年三十二岁的朱莉亚心中迸发出一种母爱，她伸手很轻地拍了拍少女的肩头。

「可怜的孩子，今后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不论你是改造人还是人鱼，彭格列家族都会保护你，我们的首领是最好的，他是包容一切的大空。」

「我也会尽自身的最大努力，帮助你化解心理上的障碍，让你重拾声音。」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门被推开，显露一道极其高大的青年身形，他扬眉一笑，笑容驱散他的右下巴的刀疤给他带来的锋锐感。

「朱莉亚医生，你好。」

「雨守大人，下午好。」

发现洛蕾莱苏醒后，朱莉亚就通知了几位上司，她一点也不意外雨守会现身。今天，只有雨守在总部，首领和岚守一起去罗马办事了。

彭格列总部人员众多，见过并接触过人鱼的却很少，她算是和人鱼接触得最多的非干部人员。

朱莉亚不瞎也不傻，一眼就看出来雨守对洛蕾莱的态度不寻常，双方明显有故事。

雨守早就认识人鱼这件事还没传播出去，家族内部论坛上的热贴，当前都是在讨论岚守和人鱼。

朱莉亚很清楚自己拿着第一手八卦资料，但她不是个大喇叭多事精，她决定安静地旁观。

「雨守大人，我还有工作，先回办公室了，有事叫我就行。」

正要转身离开，朱莉亚感到自己的衣服被拽住了。

「洛蕾莱小姐，怎么了？」

金卷发少女手里拽着她的白大卦，她察觉到对方那双海蓝眼的视线，落在她衣袋里的铅笔和迷你记事簿。

「你想要这个吗？」

洛蕾莱扬起浅笑，点了点头。

朱莉娅惊讶至极，她把纸和笔递给对方。

人鱼的动作如同婴孩一般笨拙，她左手翻开记事簿，右手以错误的姿势握笔，掌心攥着铅笔，在纸上缓慢地写下一行字母。

[thankyou]

「天啊……」朱莉亚瞪大了眼睛，她扭头看向山本武，「雨守大人，我认为那个芯片没有完全清空洛蕾莱小姐的大脑！」

「您看，她竟然会用英语写」「谢谢」！这意味着，芯片很可能只清除了她的大部分记忆，她得以保留一小部分记忆。」

「以我多年的从医经验，我推测，洛蕾莱小姐保留下来的那些记忆，沉在她的潜意识深处，之前被芯片发射的电波抑制着……这些被抑制的记忆，大概率可以被唤醒！」

朱莉亚是个极热心肠的人，想到能帮助洛蕾莱，她的语气微微激动了起来。

「我等会儿就和其他医生开会，看看采取哪种疗法比较好，我们要试着激活洛蕾莱小姐的潜意识，把残存的记忆全部挖掘出来。」

山本武站在病床边，看见少女手中的记事簿上圆润幼稚的字迹，他笑了起来，「看来她遗失的记忆，有找回来的可能性啊，我还以为彻底没希望了。」

「她的记忆到底被芯片清除到什么地步，残留了多少，能找回来多少，这一切都是未知数……」朱莉亚中肯道，「我还会联系技术部的斯帕纳先生，他或许能制造出可以帮到洛蕾莱小姐的仪器。」

「朱莉亚医生，真是辛苦你了。」

山本武笑着，洛蕾莱仰着脸看他。

见过他好几次后，她那双海蓝眼看他时，不含畏惧，只余下浓浓的好奇，她似乎不理解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出现在她面前。

「这铅笔和记事簿，就送给洛蕾莱小姐了。」朱莉亚笑着说，「我去找其他同事开会了。雨守大人，洛蕾莱小姐，再见。」

女医师离开，房门关闭，特护病房内仅剩病人和探视者。

———

彭格列人人都知道，哪怕雨守过分天然，他依然是彭格列六大守护者中最好相处的。

——晴守也非常好相处，只是他太热血，他的部下如果表现得稍微没精神，他会拉着部下去大太阳下绕着总部庄园跑操，因为他认为跑步和晒太阳这套组合拳能够极限地激发人的潜力。

雨守从不拽着部下跑步。他的父亲时不时会从东亚飞来南意看望他，每次父子二人碰头，会切磋剑技和做寿司的手艺，这种时刻雨守的部下就有了口福，能坐在食堂里大快朵颐上司亲手做的超美味寿司（在食堂窗外挥汗如雨地跑步的晴守部下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

面向彭格列全体成员的「让人最想成为ta的贴身部下的上司」的一年一次的投票中，泽田纲吉自二十二岁接管彭格列首领至今一直蝉联冠军，山本武则一直稳居亚军。

用开阔心胸、爽朗笑容、和美味寿司征服了无数部下的雨守，今天来探病，也不是空手而来。

八月天气太热，黑短发青年进了病房就脱掉了黑西服，他像往常一样穿深青蓝衬衣，扣子只扣到锁骨，再往上都敞着，袖子挽到手肘处，利落而健实的小臂肌肉线条很是醒目。

这位年轻的剑豪一向不喜欢太规整地穿西服，他正如他的雨燕，灵敏而洒脱。

山本武拽了一张椅子到病床旁边，毫不拘禁地坐下来，接着他自己带来的东西摆到了病床的餐桌板上。

金卷发少女满面茫然地看着他，她的白润的小脸向来不带红晕，眉毛以上都缠着白绷带，令人想到破碎的陶瓷人偶。

洛洛和从前一模一样，十二年的岁月，没改变她的外表。

山本武想到。

虽然她不记得他……至少他单方面是颇为熟悉她的。

病房内阳光充沛，黑短发青年那双琥珀色瞳孔被照耀得分外明亮，他笑着问道：「洛洛，你肚子饿吗？」

——他是用日语问的，因为他知道她曾经懂得日语，他也希望他和她这样说话，能让她回想起什么。她潜意识中的、没被芯片清除的残留记忆，或许包含着她在并盛市生活的两个月的记忆碎片。

少女不会开口作答，她微微歪头看他，他把一盒乳酪面包推到了她面前。

他清楚记得的，她只吃素食，最喜欢吃特别软的面包。

她的金发，她整个人，都像是她爱吃的食物一样，甜而松软。

全方位的体检结果显示，美人鱼模样的少女的听觉和嗅觉是寻常人的两倍。

此时，洛蕾莱盯着那只长方形包装盒，嗅到了透过盒子缝隙散发出的食物香味，那双本就很透亮的海蓝色眸子，变得更亮了。

一只手伸向了她。

这绝不是钢琴家式的、纤细而细滑的手，山本武的手，五指修长且骨节稍粗，掌心和指腹覆满茧子，手背的青蓝脉络微微突起，饱含阳刚的力量美。

这是攻无不克的剑豪的挥动长刀的大手，却轻轻地拆开包装盒，拈起盒中包在塑料袋里的一次性小叉子，撕开了袋子，把叉子拿给少女。

「洛洛，吃吧。」

山本武依然在笑，他平时就爱笑，和她独处时，他更是一直弯着琥珀眸。

这位东亚剑豪身上带着些许矛盾性，不笑时他有一种成熟沉稳男子特有的威压，笑起来他却尤为清爽随和。

「其实病人养病，应该摄入蛋白质，可是你不吃肉类。」

洛蕾莱接过那把小叉子，她看起来更加迷茫了，像是不知道如何使用这件工具。

「诶，看起来不知道怎么使用餐具啊……那我喂你好了。」

山本武扬手摸了下后脑勺，语气多了思忖的意味，「不过你现在跟我不是很熟啊，我过于靠近你的话，你不会有什么应激反应吧？」

金卷发少女在这时把叉子戳进了一块乳酪面包里，她低下头，小口地吃了起来。

食物入口的一瞬间，她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更亮了，明亮到令人幻视她眼中盛满了小星星。

少女转头看向坐在病床边的黑短发青年，对他粲然一笑。

她的海蓝眸弯起的弧度恰似新月，口中含着面包，她的小脸微微鼓起，本就柔和的面部轮廓越发柔了，唇上还沾着一点儿白白的糖霜。

她喜欢他带来的食物，她对他的喜欢也变多了，敏锐的雨守察觉到了这点。

乳酪的香气在空气中蔓延着，而她看起来比乳酪更香甜。

山本武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吃东西会沾到嘴上。」

那握剑的大手，再次以和剑豪身份不符的温柔力度，抽出一张纸巾，为少女拭去白糖霜。

只是动作有点儿慢了，大拇指腹隔着薄薄的纸巾抚过少女的柔软唇瓣，似是擦拭，又似乎不止于此。

「我们也会变得和以前一样的。」

青年的琥珀色眼眸定定地注视着少女。

「这一次，我不会准你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