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086-洛蕾莱

彭格列最好的医生朱莉亚女士，着实是一个热心而体贴的好人，她考虑到洛蕾莱正在学习语言，就在其居所——那座室内植物园式的游泳池旁，安装了大液晶屏。洛蕾莱每天观看节目和语言课程，练习写字，进步飞速。

但人鱼没有手机。手机的操作太过复杂，她对电子产品也不感兴趣。她每天最大的爱好，是潜入池底午睡，或是漂在水面，望着玻璃穹顶外的碧蓝天空。

朱莉亚觉得洛蕾莱会无聊，于是又找上了万能的天才机械师斯帕纳，让他帮忙。斯帕纳表示，他怎么会知道该怎样丰富人鱼的日常生活？难不成给她建一座水上滑梯？朱莉亚回应，她可爱的洛洛很单纯却不傻，不会喜欢滑滑梯什么的。

困难困不住天才。斯帕纳只用了三天，就设计制造出一款产品，既能满足持有老母亲心态、也犹如老母亲般刁钻的女医师，也能赢得人鱼的喜爱——机械宠物。

共有三只，分别是：粉色章鱼、金色海马、蓝色热带鱼。它们有着q版玩具的外表，实际却是精密的机械，智商和行为就像是宠物犬。通体包裹着极薄高密纳米膜，防止水流渗入和电池漏电。它们还是太阳能充电的，只要晒三小时的太阳光，能够活蹦乱跳一周。

此刻，天才机械师正站在游泳池边，向人鱼展示他的新发明，也就是她的新宠物。朱莉亚今天工作很忙，没法来探望人鱼，于是斯帕纳自己来了。

「我制造它们的时候，给它们编程了不同的性格。」

章鱼、海马、热带鱼都在岸边乱爬玩耍。岸上有藤桌和沙滩椅，桌面摆着今日的下午茶甜点，小章鱼爬了过去，一只腕足探长，试图够到一块马卡龙。

斯帕纳走上前，用食指和大拇指捏起它圆嘟嘟的头部，提溜到趴在池边的洛蕾莱的眼前。

「这是小粉，最贪吃。」

……不愧是理工男，这是何等敷衍的起名方式啊……黎米在心底默默吐槽，脸上却维持着洛蕾莱应有的表情。

快到嘴的草莓味马卡龙没了，拳头大的粉色章鱼不满地挥舞着腕足。它看着金卷发少女，腕足不再舞动，似乎很满意她这个主人。它实在是太可爱了，眼睛又黑又圆，全身是樱花粉，瞬间博得了她的欢心。她笑着对它伸手，它跳到她的掌心。

斯帕纳又捏起正在一蹦一蹦往前跑的金色海马，这小家伙只有食指那么长，

「这是小金，最好动，运动神经很好。」

海马和边牧一样聪明，听懂了斯帕纳的话，它很配合地展示自己，在他的手心翻了个后空翻，还挺了挺胸脯，展示自己的胸肌（尽管它是q版，根本没肌肉）……

黎米：……？？？

运动神经很好的小金纵身一跃，跃上少女的头顶，在她那灿金色的长卷发间暂时安家。

最后，斯帕纳从池边的人工小沙滩里扒出了一条蓝色热带鱼，把它递给她。

「这是小蓝，最害羞。」

黎米刚刚接过热带鱼，它就一个打挺，从她的手上逃离，跳进了游泳池。

「……啊，跑了，」斯帕纳嘴里有棒棒糖，他抬手挠挠头，含糊地嘟囔道，「不应该把害羞值设置得那么高的……」

接着他又补充：「你不必担心，等过一段时间，小蓝和你熟悉了，就会很黏你了。」

「洛蕾莱小姐，希望你喜欢这三只机械宠物。」斯帕纳说，「我还有工作，先告辞了。」

金卷发少女弯着蓝眸，点点下巴，向他表达谢意。她的笑颜实在讨人喜欢，总是面无表情的天才机械师瞧见她的笑，也不由得翘起嘴角。

「拜拜，改天见。」

他笑着转身离去了。

室内游泳池只剩下黎米，手里端着粉章鱼

，头上顶着金海马。

她听见「咔嚓」一声，那是系统在拍照。

[你搞什么幺蛾子……？]黎米在心底问道。

[记录您的可爱时刻。]系统说着，又「咔嚓」拍了一张照，[您真可爱，我都要爱上您了。]

[……请你闭麦。]

[自从您上次在夜间进入教堂观光，已经过去十天了。]系统转移了话题，[另一个您，也就是贝努，变成鸟蛋，也有十天了。]

[明晚，泽田纲吉要带着山本武，返回彭格列的并盛分部，三四个月内都不会返回西西里总部。]

[您决定留，还是走？]

黎米仰面后躺，闭上双眼，池水将她托举，她如一抹金色幻影般浮在波光潋滟的水面。

浅金的耳鳍像丝带般在水中荡漾着，好动的海马小金游到她的脸畔，轻轻地啄着她的耳鳍。章鱼小粉还惦记着那颗马卡龙，又爬上了岸，朝着它觊觎的美食进军。小蓝不知躲在了偌大水池中的哪一处。

安静许久，黎米用心音慢吞吞地答道：[……随便吧，去哪里都无所谓。]

[您敷衍地回答我，是无所谓的。]系统的语气莫名变得玄秘，[但是，当其他人来问您这个问题，您就不能含糊其辞了。]

[……]

———

入夜后，当黎米躺在位于泳池中央的池底的蚌壳床上——这床也是朱莉亚拜托斯帕纳帮忙制造的——昏昏欲睡时，系统告诉她有人来到了泳池。

真是巧得要命……洛蕾莱的渴血期到来了。

由于个人意志强大，她的理智不受影响，可是躯壳的不适感却真切，脑袋发晕闷疼，喉咙生疼干渴，感觉像是发高烧到了极致，嗓子在燃烧，犬齿痒得难耐，只想大口饮下甘美的血液。渴血期降损了她的听力，水上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似乎有人呼唤了人鱼的名字，但她分辨不出是谁。

[是您的熟人。]系统揭晓了谜底，[雨守。]

[他最近这些天，不是在西班牙的塞维利亚出差吗……]

[约10分钟前，他刚刚回到了总部庄园。]

……该怎么做？黎米思考着。

治疗仪使得洛蕾莱的记忆恢复了62。失而复得的记忆中，有一部分是她十二年前在并盛市生活的回忆。但是她没能完整地想起那段过往，只是记得许多片段。

不过这些碎片，已经足以消除洛蕾莱对山本武的生疏。如今，岚守和雨守，在她心中的地位一样重要，都是她所信任和喜爱的人类好朋友——这只单纯的魔物，是从电视节目上学到了「好朋友」这个概念。

这苦了黎米，她必须按照人鱼的思维去行动，这意味着她要扮演一款天真无邪的「渣女」，剧本内容可概述为：「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装作我不知道你喜欢我，我还和你很亲近」。她这段时间活得真的很糟心。

两位守护者都极有分寸，绝不越界，从不在深夜惊扰她。今晚，雨守反常地现身，他为何而来，答案显而易见——

他明晚就要返回并盛了，摆明了是来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去。

然而，黎米不想给出明确的答复——洛蕾莱本尊也选不出来，毕竟她喜欢雨守和岚守一样多，他们都是她的人类好朋友。

……这种时刻，装傻，是个不错的对策。

刚好，洛蕾莱当前处于理智不清的渴血期，很适合装傻。

人鱼会喝血这件事，迟早会暴露。既然如此，不如让雨守第一个知道真相，因为他绝对不会视她为异类。

正当黎米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做，泳池边的青年又开口道：

「你……难道不愿意见我吗？」

系统贴心地录下声音，转播

到她的脑内。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平日里明快爽朗的嗓音，眼下似乎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只是在整理思路！黎米难得惊慌，山本先生！武哥！求求您千万别多想！

———

天幕幽蓝，玻璃穹顶之下，池水亮滑如镜，池畔绿植茂盛，柔软的月辉为一切镀上薄银。

镜池映照出一道高大的倒影，裤线笔直的黑色西裤，领口散开的墨蓝衬衫，再往上是一张东方式俊容，琥珀瞳注视着无波无澜的水面。

或许他不该在深夜贸然造访她。

山本武想到。

可是不这样做不行。前往苏黎世执行任务的岚守，明早就会回到西西里总部。他要赶在对方之前，问清楚她的意向。

他视力很好，方才看见了池中有微弱的金光闪烁——那是她的鱼尾动弹时折射的光彩，她已醒了，也听见了他的声音，却没有浮出水面。

……他只是离开了十来天，她和他又变得生疏了吗？

出差在外时，他时常会发消息给茱莉亚，询问有关她的事情。茱莉亚说，她在总部生活得很开心，不再怕人，和负责送餐的几名厨房人员，以及机械师斯帕纳，都成为了朋友。

她太招人喜欢了，大家都喜欢她。

他感到心头莫名其妙地有些不是滋味。

她每天和其他人都相处愉快，此时却不出来见他吗？

他向来是有话直说，当即问道：「你……难道不愿意见我吗？」

这问句显然传达到了对方的耳中，山本武隐约望见水下的金色物，又轻微地动了动。

但她依然没有现身。

静默在此又驻足片刻，蓦地，「哗啦」一声，银色的镜池破开，满池的月光被揉成碎银。

他来到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