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杨林老汉和昨晚的几个老者来了,秀秀和玲玲提着自家的鲜菜调料,也来帮会会做早饭。俊山妈的炕上,一溜儿摆着六个孙子孙女,她一夜没睡,又赶紧给婆婆和六个孩子做早饭。

杨林老汉和几个老者聚在屋里,商量当天的安排。十几个年轻人蹲在浚河家门口抽烟,等主家安排。

“俊河,朝北,你俩先把烟酒茶叶买上点么,干活的要用哩。”

“那我赶紧去,朝北,咱俩赶紧跑一趟。”俊杰回家把三轮车开出来,俊河朝北跳上车,一溜烟往村西头开去。

到了镇上蒸馍铺子门口,俊河穿着粗布孝衫,没有进店门,在门口喊:“叔,有多少馍馍先给我拿上,后天的事。”

“现在还有不到一百个,我给你先装上。”

老板一看穿着孝衣的俊河,马上明白了。开了几年蒸馍铺子了,遇到这种事,在本地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矩。婚事主家会提前派人过来,告知个办事时间需要的的馍馍数目,他按时给人把蒸馍准备好,当天早上会有人过来拉。白事谁也说不清啥时候就来了,一旦别人求到门上,马上有多少给多少,不能误了别人的事,不然要毁了店面名声。

“就剩个这九十多个馍馍了,都给你装了。”老板拎着几个塑料袋出来。

“先给我记上账,杨家村杨俊河,明后两天我再叫人过来拿,咱屋里事就托给你了。”

“你放心,误不了你的事。”

老板赶紧拿出来本子,把名字记下来。

旁边的食杂店,老板刚开门,看到蒸馍铺子门口的情况,赶紧端出来一箱白酒,五条纸烟摆在门口,都是庄稼人办事经常买的那种。

“哥,记账,事过了给你结账。”

“拿回去忙你的事,毕了再说。”

几个人把馍馍烟酒搬上车,往前开了几十米,在一家纸扎铺子门口停下来。

“师傅,开门!”朝北使劲砸铺子大门。

“来咧。”老板披着衣服出来了。

“叔,礼堂用的,给我来一套么。”

“行行行,你进来跟我拿。”

朝北跟着老板进去,不一会儿,抱了两箱黑白纸张出来了。

朝北问:“哥,你看还差啥么?”

“先回,屋里一伙子人等着呢,缺啥你再跑一趟。”

“能行。”

说完,俊杰发动三轮车,调头往家里奔。

到家卸了货,杨林老汉胳肢窝夹着两条烟,到门口给蹲着的年轻人一边散一边说::“军胜,引着你这伙人先进来吃饭,吃毕了去箍墓。”

“没问题,走走,先去吃饭,吃毕了赶紧走。”

“给,这条烟你做活时候吃。”杨林老汉把一条没拆开的烟递给军胜。

“叔,你客气啥呢,都是咱自家的事。”

“拿上,给你伯把活干好,就算你伯活着的时候没白心疼你。”

“我伯的事我肯定上心,你放心,都是把式。”

军胜接过烟,引着人进门吃饭。

酒席桌子还没来,朝北把自家的八仙桌抬过来,摆在院子里。七个年轻人围着桌子,桌上放了四盘菜,每人一碗米汤、三五个白馍、一大杯白酒,年轻人狼吞虎咽吃毕了,几个人把军胜门口盖墙剩下的几百块装上三轮车,又装了白灰、工具,一溜烟往东头坟地开。

到了坟地里,军胜领着人,三两下就把坟头扒到一边,照着昨晚老斗画的白线刨坑。

泥土已经开冻,细沙土很松散,不到半小时,就挖了一米多深。

“军胜哥,看见骨头了。”

“先停了,选娃,你赶紧回去把俊河叫过来。”

“我马上去。”

说完,选娃把摩托发动了,掉了个头朝村飞奔。

“哥,你去一哈坟地。”

俊河马上明白了,拎着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坐了选娃的车奔向坟地。

俊河对着坑面向北跪着,拿出来一堆草纸,在坟头化了,磕了三个头,起身把一块白布展开铺在空地上走了,剩下的事他不能看。

等俊河走了,军胜跳下坑,用泥瓦刀一点一点刨,找寻坑里的白骨。杨老汉的老伴,已经在这埋了十几年。她去世得早,早先家里又穷,买不起棺材,就用薄杨木板拼了个匣子下葬了。沙土地透气,杨木板子早就风化成碎渣。坟头又挨着耕地,地里灌溉,水进了老鼠洞,流到墓洞里,把骨头冲得七零八落。

军胜把找到的骨头按照人体结构,摆在白布上,整个坑又往下挖了一米,才找到不到一半的骨头。

选娃说:“算咧,早就叫老鼠拉到其他地方去了。”

“是么,不寻了,你几个把底子夯实,准备箍墓。”

说完,二鬼带头跳下来,用石夯一寸一寸把底子夯实。军胜和选娃是村里的能人,学过泥瓦匠,盘烟台盘炕,盖墙铺瓦,哪样都很得手。别人在夯底子的时候,他俩把灰沙泥拌好了,准备箍墓。

另一边,家里一样忙得不可开交。就在箍墓的刚出门不久,向林就骑摩托车带着妍妍过来了,妍妍在门口下车就开始哭,被人搀扶到他爹旁边在哭,又搀到另一间屋里还在哭。

向林刚进门就被杨林打发和朝北去买棺木了。向林带了几个人,朝北开着三轮车去寻地方买棺木。找了半天,才在河南边找到一个有现货的,买了大小两个棺木,大的放杨树,小的放杨树老伴。

屋里头,一堆人忙着收拾灵堂。门口两边,贴了茂林写的白纸挽联,挂上招灵幡。进门两边菜地都收拾平整,得给这两天放东西准备着。中间院子,上面用油布遮起来,下面布置灵堂。俊杰带着人,薅了很多麦秸秆,在院子中间铺了厚厚一层,供人跪拜用。杨老汉房间门口,一条长桌上,摆了四样什锦点心、四样水果,一共八盘贡品,贡品两边,扣了两只瓷碗,上面点着两根粗白蜡,中间一碗干沙,插着三根牙签粗的香。贡品后面,摆着两张照片,一张是杨老汉的,另一张是杨老汉老伴的照片。供桌后面,撑起来两米宽三米高的黑布,中间贴了一张大大的白纸,上面写着“奠”字,左右贴了长长的挽联,幕帐后头,预留了摆棺木的位子。

后院,俊江带着人砍了很多杨木棍子,正修裁哭丧棍。玲玲和几个婆娘,把白纸裁成细条,抹上糨糊往杨木棍上缠。灶房里,秀秀锅里的热水烧得没停,一院子人茶水由她一个人供应。

中午的时候,向林才把棺木拉回来,三寸厚的桐木棺材,通体刷了黑漆,头尾用金粉画了符,四周用金线勾画了仙鹤松柏,祥云落日。杨林赶紧带着几个至亲,把杨树老汉安顿到棺木里头。会会把提前准备好的棉布褥子铺在里头,妍妍把他爹枕了几十年的木枕头放进去。俊河兄弟几个把杨老汉抬到棺木里面,把胳膊腿摆好。杨林抱来一捆柏树枝,把细软的部分剪下来,把棺材里每一个空隙都塞满。

会会从屋里把杨老汉给自己攒的一毛钱硬币找出来,一岁一个,杨老汉61岁,一共61个。会会把一个新一点的硬币塞到杨老汉嘴里,剩下的分作两堆,给杨老汉握在手心,嘴里念念有词:“爹,路上遇到要钱的小鬼,不要争竞,你把手里的钱撇出去,你端直往前走,嫑误了你的路。”

收拾完一切,吊丧的来了。先来的,是昨天一起打牌的几个老头。

“杨树兄弟,你说你才六十一么,咋这么着急就走了。咱昨儿打牌还好好的么,你精神看着比我好多咧。你还给我说,晌午你儿媳妇给你弄了一大碗燃面,味儿好得很,你吃得舒坦。你看你,前些年没过过啥好日子,现在这日子多好,你屋儿子儿媳妇孝顺,女儿女婿和睦,孙子外孙还都小,你咋舍得哩。哎,算咧,走了就算了,到那头缺啥你给我托梦说,我也就这一两年了,到时候给你带过去,给,你把这先拿过去,到那边寻人跟你先耍么。”已经73岁的仁义老汉,坐在杨老汉棺木旁的条凳上低声呜咽,把一盒崭新的花花牌递给杨林。

“老哥,你有心了,我把这给我哥带上。”杨林说着,把花花牌放在杨老汉的枕头边。

“哥,你咋走得这么急哩,咱兄弟伙处了一辈子了,一闲下来,咱就一块耍,这几年日子好了,还经常弄两个菜喝一点。过年时候,你还说这两年趁精神好,把前门楼子重新盖一下,后院盖个猪圈,好好养几头猪,挣点闲钱给娃娃留下,你咋就走咧么。我今晌午挑了两片好烟叶,切了包烟丝,你带着。”说着,立民把油纸包好的烟丝递给杨林。

“老哥呀,你还么好好享几天福哩。咱早些年开山平地的时候,天天吃的玉米面红薯,那时候你天天说,等往后日子过好了,你就天天吃白面馍馍,天天吃肉。这两年日子过好了,你才吃几天精米细面么,就走了。你好坏等到今年新麦子下来么,多吃几个白馍馍,再吃几碗燃面么。哎,急啥急么,你天天说稀罕我这石头眼镜,我给你带上。”立农老汉把一个眼镜盒交给杨林。

杨林把里面的眼镜取出来还给立农,把眼镜盒放在他哥的枕头边。

剩下的几个老者也说了些缅怀的话,放进去一些零碎。杨林给每人发了纸烟,他们一边吸烟,一边聊着杨老汉生前的事。

傍晚时分,吊唁的老者起身相一起走了,村里年龄相仿的老太太来吊丧了。年龄大的,三三两两一起来,说一些死者生前的故事。年龄小的,握着小手绢,坐在棺木旁边,扶着棺木哭着回忆杨老汉生前给她们的帮助。给了谁家小孩一个馒头,接济谁半碗油盐酱醋,帮谁挑了水,帮谁推了磨,哪天给了自家小孩一个桃,哪天又给他家孙子一颗杏。哭喊声填满了整个院子,仿佛在给接杨老汉的小鬼告知死者生前多么善良,劝小鬼一路不要为难杨老汉。

她们走后,年轻点的婆娘们马上进来吊丧,扯着嗓子哭一两分钟,时间到了哭声马上停止,去会会屋里安慰安慰她。

晚上,灵堂灯火通明,俊河兄弟三个跪在灵堂跟前守灵。后半夜,三个人困得实在受不了,盖着被子,躺在麦草上都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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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静静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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