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两个晚上没好好睡,所有人都太困了,睡得一个比一个瓷实。天刚蒙蒙亮,一声哭喊吓醒了所有人。

俊山妈搀扶着杨周氏来了,后面跟着一串小孩。

“奶,你咋来了?”俊河赶紧起身去搀扶。

“避一边去,你这伙人把这么大的事都不给我说。”

杨周氏挣脱开儿子孙子,颤颤巍巍挪到棺木旁边,看着躺着的大儿子,趴在棺木上哭。

“树娃,你咋留下妈就走了么?妈该死,活这么大的岁数,占了你的寿。我咋不死吗?叫我娃先走了,妈该死…”

听到哭声,屋里的会会她们赶紧穿上衣服跑出来。

“奶,你咋来咧?”

“都避远,要不是今天荣发他妈到我屋里来,我都不知道,都避远。”杨周氏扶着棺木一直哭。

“妈,你歇一哈。”杨林过去搀扶杨周氏,会会也赶紧过来帮忙。几个人把她搀扶到杨老汉生前睡的炕上,把几个孩子安顿在炕上,大人小孩都在哭,秀秀坐在炕头一个一个哄。

“是我占了我娃的阳寿,我该死…”杨周氏坐在炕上,目光呆滞,反反复复说着这句话。

下午时候,移动餐车送过来桌椅板凳,朝北带人搭了棚子,把桌子摆好。茂林引着几个年轻人,把村部的大喇叭搬过来了。那个本家老太爷,佝偻着身子,腿脚更不利索了,他还是拉着那套炉子,支到门口点上炉火给大家烧茶水。

一群人又忙了一整天,才把送葬那天需要的所有东西都准备好。傍晚,会会、秀秀、玲玲三个去扫墓。出门往东,在每一个路口都插上白纸粘的旗子。到了坟地,三个人进了墓洞,用缠了白纸的扫帚,把墓洞里面的土扫了几天。又出来坐在坟头哭了一通,竖着排成一溜,见谁都不说话低着头往回走。

正日子到了,一大早,餐车开到巷子里,支锅点火,烧了四菜一汤,朝北一大早就拉回来热馍馍,先让帮忙的吃了早饭,葬礼正式开始。

九点多,向林妍妍领着两个娃娃,都穿着孝衫,在村头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看到接他们的孝子乐班来了。

三娃和建军抬着个桌子走在前面,紧跟后面的是今天的执事茂林。后面,跟着俊河兄弟几个,穿着白麻布孝衫,低着头,面色沉重。孝子后面,八人鼓乐班子,吹着唢呐长短号,敲着铜?铜锣洋鼓。后面再跟着几个接礼的年轻人,吊儿郎当叼着烟跟着慢慢走。

“桌子放这,把礼摆到桌子上。”茂林指了块平地。

妍妍和向林赶紧从身后的三轮车里拿准备好的东西。一条外孙给外公的小褥子,摆在桌子左边,一个脸盆大的馍馍,放在大盘子里,上面插了几根竹条,两根竹条上挂着两串金色的元宝铜钱,两根竹条绑在一起,上面一溜儿夹着五张崭新的红色百元大钞,一个竹条吊着几串纸做的铜钱,做成摇钱树的样子。又摆了四个盘子,苹果香蕉橘子酥梨四样水果摆上去,又从车上拿下来彩纸扎的别墅花圈,交给接礼的人。

一切准备停当,妍妍的哭声像开了的水龙头,“大呀妈呀”地喊,声音大得都能穿过整条巷子。

“杨老先生女儿女婿来了,接客!”茂林朝巷子里大声喊:“女儿女婿,给老丈人献什锦礼,外孙给他外公献贴身褥子,鼓乐班子,吹着。”

说完,鼓声锣声唢呐声,连同妍妍的哭声,跟着茂林慢慢往巷子里走,给世人炫耀女婿女儿的孝顺。

一进门,

花圈和别墅摆到灵堂两边最显眼的地方,妍妍跪在灵堂前,对着她爹的照片哭,哭得气都快断了,几分钟后才被玲玲拉到一边跪着,低头啜泣。

向林跟着俊河几个去接别的亲戚。

“外甥女俊华,给他舅伯上礼咧!”

茂林大声喊,鼓乐班子跟着吹,俊华也是一路哭着进了门。

接下来,杨老汉的妹夫引着一大家来了,纸糊的童男童女,纸糊的别墅,大花圈就有两个,祭品摆了满满一桌子。桌子抬着穿过巷子,后面跟着更多的哭的人。

接了七八趟至亲,灵堂已经摆满了。俊河他舅家那边的表兄妹带来很多花圈,只能摆进门两边的菜地和门口。献祭的点心水果,堆满了礼房。

会会娘家那边就来了堂弟养生两口子,她亲弟弟亲妹妹自始至终没露面,让村里人说了不少闲话。

接完亲戚,茂林看了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赶紧指挥帮忙的在灵堂前支了两个条凳,把棺材抬过来。

“盖棺咧!”现在棺材前头大声喊。

瞬间,满屋子孝子贤孙、媳妇侄女,哭喊声像大坝开闸一样,整条巷子都能听得见。十六人的鼓乐班子,使出浑身力气,吹着《哭灵堂》。朝西领着人把棺木盖子盖上的时候,俊河会会几个马上哭着往棺木上爬,想看老人最后一眼,又马上被人拖下来。

自始至终,杨楠珂和弟弟妹妹们,都被安顿在屋里,不让出门。

茂林检查了一下棺木盖子,朝人群里喊:“上钉子。”

朝西和尕娃把十几个二十公分长的洋钉子楔进棺盖四周,妍妍爬起来,把带来的褥子盖在棺盖上,外甥女把带来的盖棺布罩上去。

朝西他们几个横着捆了两道粗麻绳,插了一根大木椽子。在椽子上绑上绳子,插进去四个抬杠。

“发丧咧!”

八个年轻壮劳力把抬杠扛在肩上,一使劲,把棺木抬起来,茂林赶紧把下面的条凳抽出来。八个人抬着棺木往门外走,孝子贤孙哭天喊地跟着往外走,门口执事把靠在门口的哭丧棍,一个一个递到孝子贤孙手里。这时候,杨楠珂他们才被带出来,没人一根棍子跟在队伍后面。

棺木出了门,外面停着一台拖拉机,车斗支起来轿子一样的篷布。左右黑色的幕布上,上绣祥云,下绣浪花,中间绣着金龙黄凤,挂了两排金黄的流苏,顶上,做了青砖红瓦的屋顶。

棺木抬上车,抬棺的人马上跳上车,扶着棺材。孝子贤孙都追出来,跪在车后面,默不作声。俊江把装杨老汉老伴的小盒子抱过来,交给车上的朝西。茂林朝司机挥了挥手,司机扔了手里的烟头,弯腰弓步,使劲转了几圈摇把,把拖拉机摇醒。

“时辰到咧,杨老先生上路!”

茂林赶紧拿了两块砖,摆在俊河面前,俊河把抱在怀里的瓦盆举过头顶,狠狠地压在砖头上。瓦盆碎的一瞬间,鼓乐班子马上吹起来敲起来。司机听到唢呐声,踩一脚油门,拖拉机嘶吼两声,喷两口黑烟,挂上档,车头吃力,拉着车斗动了。马上响起一片哭声。俊河由茂林和建军扶起来,身后的至亲都由邻里乡亲搀扶着,没有人搀扶的,都假意借着哭丧棍支撑起身子,跟着灵车后面走。邻里好友帮忙抱着娃娃们,穿孝衫的远亲举着五六个花圈、抱着纸扎的童男童女跟在队伍后面。

这边长长的发丧队伍走了,院子里,年轻人们把剩下的花圈纸扎,乱七八糟丢上一辆三轮车,赶紧发动去追灵车。同村帮忙的一看车走了,马上扑上去,把桌子上的贡品一扫而光。

拖拉机慢慢往村东头挪,后面俊河抱着相框,哭得好像力气也没有了,身体下坠,两个人搀扶着慢慢跟着,两里多路走了二十多分钟。

到了墓地,抬棺的把绳子杠子整理好,肩扛手抬,把棺木弄下车。抬到墓门口,马上又聚过来十几个人帮忙,把棺木抬到墓口的斜坡。军胜把三根一米长,拳头粗的木椽摆到棺木下面,在茂林的指挥下,军胜前面调整木椽,众人在后面推,一点一点把棺木塞进墓洞。

棺木位置摆正了,选娃把灰斗递给军胜,二鬼递砖头,军胜一边在墓口垒砖,茂林一边把童男童女、摇钱树、金元宝等一些小的祭品往洞里面扔。后面俊河兄妹几个,哭喊着,挣扎着往洞口爬,旁边几个人拉着他们,乐队使劲在旁边吹。还有两个人在后面放鞭炮,扔二踢脚。

墓口封完了,选娃跳到墓坑,往军胜刚垒好的地方抹了一层水泥。二鬼他们几个用铁锹,把墓口的坑填平夯实了,垒了半米多高的墓堆。

杨林往墓堆上头放了一张草纸,用半块砖压着。把远亲带来的几个完好的花圈纸扎,插在墓堆四周。茂林指挥人,把剩下的花圈纸扎,聚到坟头旁边,烧得干干净净。又收了孝子贤孙手里的哭丧棍,插在墓堆周围。

活儿干完了,帮忙的邻里和远亲,都跳上车赶回去坐席。剩下兄妹几个和近亲跪在坟头烧了许多冥币草纸,又哭了一通才往回走。

他们出门的时候,留在家帮忙的邻里,把桌子凳子都摆好了,对门两家的锅里,蒸馍笼屉垒了好几层,一直冒着热气。凉菜盘子早已经拼好了,在俊河家门口摆的案板上,一排排摆好。热菜也已经切配好,大厨正烧着醒酒的肚丝汤,香甜的樱桃银耳汤,还有浇鲤鱼的糖醋汁。

两点刚过,酒席开始了,九品十三花轮流上,三十多桌远亲近邻吃得喝得热热闹闹,杨林带着俊河兄妹几个也挨桌敬酒。所有人推杯换盏,兴高采烈,仿佛前半天的悲伤都烟消云散。

此刻杨老汉炕上,那个哭了两天一夜的老太太,也终于哭累了,躺下睡着了。

晚上,杨林和茂林把这两天的进账算了算,给酒席肉菜、烟酒商店、蒸馍铺子把钱结算了,把剩下的几百元交到俊河手里,丧事就真的结束了。从那天以后,世上再也没有杨老汉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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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静静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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