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银杏之下

第8章:银杏之下

依罗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阴霾过后的阳光令他也有了些贪恋的想法,即使是他上一刻才替叶业按下了怀表,这也依然阻止不了他散步的悠闲。

因为一切都已经发生且停下了,所以现在回宿舍去联系叶业反而显得,已不在那么急迫。

在叶业臆想过后,依罗总是会留些时间让他独自缓冲与思索,这已是两人之间多年的默契。

这是叶业自己的要求,依罗无权干涉过多,况且就算依罗再想知道叶业经历了什么,他始终也无法体会到那种滋味,那些担忧的,恐惧的,害怕的,从来都不会是没有痛觉的他可以拥有的情绪,因此,他应该也做不到所谓的精神分担。

所以依罗只好选择了悠闲散步。

当依罗走到种满了南索尔银杏的碎石小道时,他看向了银杏的树叶。

要不,做个小实验对比记录?

依罗想要去摘一片银杏树叶做成标本,他想借此比对此时的树叶与秋天落叶的细致区别,在不包含飘落这层物理现象的前提下,他很想知道为什么人类会喜爱上生物意义上的凋零。

依罗想以此对比,具体观察出后者的美感究竟是什么?书上那些景物的描写,总是告诉他这样的,那样的美,但是却从未写过为什么会算作美。

依罗从很多书上都得知到了,人类之间很多感觉都是相通,是没必要写出来的,所以像他这种无法产生相同概念的人,也就只能自己去研究了。

“移动。”

作为快速的行动派,依罗在走到银杏树下之前就已经小声念道起了奇术古语,待他走到树下,一片银杏树叶便已向下移动到了他的右手掌心之中。

“这位同学,你这样也可算作是破坏公物了吧。”

依罗闻声看向了右边走来的男人。

他有着稠密的棕色卷发,分束式的发形让他露出了光润的前额。匀称的长眉毛,自带笑意的麦黄色眼瞳,以及高高的鼻梁,三者之间都十分融洽的精修在了他的脸上。

如果说有算得上不公整的地方,大概也只有脸颊上少许的雀斑,以及鼻孔顶端的微微凹下。

走过来之时,他的步伐保持风雅,手势抬动婉转间展示了热情。

在依罗观察之下,很快就判定了来着算是个有修养的贵族子弟。

来者用着幽默的口吻,玩笑似的向依罗说道:“这位同学,如果你也不想让我告发你破坏公物的话,就麻烦你把名字告诉我吧。当然,在知道了你的名字后,我就更能明确的告发你了,愿不愿意相信我就看你的选择了。”

依罗对他的幽默倒没什么触动,只是在听到了问自己名字的目的后,选择了作出回答,说道:“依罗.哈德.科森菲尔。”

依罗的平淡倒并未让幽默的来者显得冷场,反而让他更加欢快了语气,他说道:“我叫路易,路易.德.威廉,上一节课……”

依罗大概知道了名为路易在找聊天的话题,他自己便帮他说的说道:“我们同一个教室。”

路易笑了笑,“我们还是……”

依罗继续说出了自己已知的信息:“同一层宿舍楼。”

“呃……”连续被打断了两次了的路易有些诧异,但随之又有一些惊喜的说道:“你难道也关注到我了吗?果然出色的绅士都会互相吸引啊!”

“绅士?你是说我吗?”依罗否定道:“我应该离‘绅士’这个定义差的还有点远。”

“你还真是谦虚啊,

科森菲尔家的先生。既然你也关注到我了,我们交个朋友可好?”

“我没有关注过你,只是因为有层特殊原因,我感觉得到周围的事物,通常我自己也会记一遍。”依罗知道了路易的目的后,有些好奇他的动机,“你与我成为朋友可有什么意义,难道是因为我姓科森菲尔吗?”

“交朋友难道还要什么意义吗?而且我是来问你名字的,想与你成为朋友之间,我可不知道你姓什么,难道你觉得我像是来攀附你的吗?”路易有些困或于依罗为什么会问出如此不礼貌的问题,但比起困惑,他更加在意依罗所说的特殊原因。

路易说道:“你说是有特殊原因,还说能感知周围事物,难道你指的是奇术吗?哦,也对,你来自科森菲尔家,是一名术师倒是不足为奇。那现在可是太凑巧了!我也是一名术师,所属造物系,你呢?”

“自然系。”

“自然系吗?这类术师在柏希怕是算稀有动物了吧,你还是我第一个在学校里结交的自然系术师。加上其它三系的话,我现术也算是把所有类型的术师都结识了一遍了。”

“那你交友还真是广泛。”

“那是自然,我来给你算算看。首先是我们人最多的造物系,结交的人我已经数不过来了,另外两系的技艺系占两位男士,意唯系占三名男士与九名女士,我可真是交际能手。”

依罗平淡地听完了路易别样式的炫耀后,依旧对路易接近自己的动机感到好寄,“你想与我成为朋友,真的没什么理由吗?”

路易笑了笑,“你要说有的话,那还真有,我看你长得比较好看。”

“……”

“真的是看你长得比较好看,只不过还有个前提就是,你这个人安静的有些过分了,挺神秘的,有点像……”

“像什么?”

“盒子。”

依罗听着路易的说辞,有些不太理解他所说的意思,“你为什么要用盒子来形容,这难道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没有没有,我真的指的是盒子,只不过,我对盒子的定义可能与你理解的盒子不太一样。我是位盒子收藏家,在我眼里,对盒子那最重要的描述不是形体,而是能锁上藏住秘密,我看你身上的秘密应该就挺多的,而且长得好看的盒子还会得到我的优待,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收藏之中?”

“盒子收藏家?收藏盒子吗?这可真是个奇怪的癖好。”依罗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了那开玩笑般的问题,“加入你的收藏,你发工资吗?”

“我不过开个玩笑。”路易是没想过竟然会有人会回答这个问题,他有些尴尬的笑道,“这……难道你一位来自科森菲尔家的贵族公子还会缺钱吗?”

依罗说道:“缺啊,我很早就被赋予子爵爵位了,你难道见过会有上层领主主动发钱给附属领主的吗?”

原来被赋予爵位了呀,还是子爵,子……

子爵!

路易听到依罗所说后瞳孔震动,难以置信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用手捏住了他的双肩说道:“你应该才刚成年吧,就被赋予爵位了?不对,你说你很久之前就被赋予了子爵爵位了……我的老天爷!你在家族里是做过什么大事吗?居然都轮得上搬爵位了!”

路易在摇晃了依罗几下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理了,连忙放下双手并解释道:“抱歉,是我有些过于惊讶了。”

依罗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而路易在平复了心情之后,仿佛又想到了其它事情,他用右手的食指摸了摸嘴唇,继续问道:“恕我冒昧的问一问,你该不会是家族旁系吧?就是你父亲爵位子爵,然后传给了你这位长子或者独生子那种情况。”

依罗答道:“我是列属本家的,而且是家中幼子。”

路易不甘心的继续问道:“那你是不是很早被分离出去了,就是那种被家族安排到了很偏远地方。”

“这应该算是吧,我的封地在南索尔郡,和这银杏树是同样的地方,具体位置便在最南边的格陵城。”

“格陵城?那个全是盐碱地的地方吗?”说到此时,路易便可怜的看向了依罗这位苦命的孩子,大概是呆在家里碍着他的哥哥们了。

依罗点了点头,心中有着自己的想法。封地,他自己可没有去过,但耶尔是给他描述过那里的景象。

那里是纳尔德湖孤寂的独唱,在荒无之中唱响着生命的摇篮。

依罗觉得那里挺好的,但路易可不这么想,“哎,不知道你父亲又是科森菲尔家的哪位大人,居然能这么狠心把你支得远远的。”

算狠心吗?说不定这已经算是对他愧疚地仁慈了吧。

依罗清楚,自已出生时便已是家族安排的提线木偶,甚至在那古老的预言之下,科森菲尔家族的每一位成员都不过是棋局上的棋子。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位置,每个人都不曾属于自己,纳尔德湖畔的微风对依罗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念想了。

路易继续说道:“虽然格棱城穷乡僻壤,但你好歹也是子爵,享有食邑,应该也不至于缺钱吧?”

“食邑?我从来还没接受过领地的食邑,甚至至今为止,我其实都没用见过‘钱’的实体。我的一切所需都是由家族提供,来到这里也是一样。我需要钱,不过是我自己认为,有钱才能体验正常的生活经历罢了。”

“这也太心狠了吧,你家里面难道都不认为你会有什么其他开销吗?你父亲究竟是谁呀?”

“绯罗.沃克.科森菲尔。”

路易再次惊讶,“绯罗……绯罗公爵!你是那位大人位的孩子?那不应该啊!这种家庭里可不会有这种纠纷矛盾才对,你家里面对你能有什么偏见?居然会把你安排到那里去。”

“偏见?这种情况我想应该是没有的,毕竟我与他们也没见过几次面,而且我爵位的赋予走的也是直系的传承路线,‘绯罗’是家族教名,‘依罗’自然已是。”

“教名传承?那你是真的做过什么对有意义的大事了?”

依罗摇了摇头,“没有。”

依罗清楚就算真的有的话,那也应该是在他们安排好的将来了。

至于路易,在迟疑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就再次转变为了开始那般幽默风趣的样子,说道:“科森菲尔先生,我想我现在的确得重新考虑一下,要不要来攀附你了,至于‘收藏’的事,我们还是仔细聊聊吧,这工资,可不能有失偏颇。”

“好啊。”依罗现在的确想得到一些钱,既然有工资可拿,考虑一下也并非不行。

路易笑道:“那就先从朋友开始吧,依罗。”

说话间,路易便伸出了右手。

依罗并不怎样熟练地进行了握手,“知道了,呃……路易。”

路易放下手后,问道:“那一起回宿舍?”

依罗点了点头,看到路易来到自已身旁之后,拿着银杏叶就朝着宿舍走了回去。

走在碎石路上,路易看着依罗始终拿在手上的树叶,好奇问道:“我还以为你只是无聊摘着玩,现在看来,你还真是要拿它做些什么吧。”

“做个对比小实验,把它做成标本等到秋天落叶,拿出来做下比较。”

“呃……好吧。”路易也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件事了,就感觉,还是挺无聊的。

路上,依罗保持着安静,路易也并没有像卡伦那样烦人的在耳边念叨,两人便只是相伴而行。

这因该就叫惬意了吧。

依罗在心中想着,不知不觉他们便走过了许多的银杏树,来到了宿舍的门前。

“风”仍在依罗的耳旁嘶鸣,它为依罗描绘着周围的一切,小教堂,小公园,还有路旁的座椅以及在座椅上的一位女士。

依罗停下了脚步,因为这位女士是位熟人。

依罗轻声唤道:“可莉?”

座椅上的女士正看着一本书籍,她正在翻页的左手正戴着羊皮制的手套,被书掩住的右手应该也是戴着的。

在听到依罗的声音后,她抬起了头来。娇小的耳坠微微晃动,在那乌黑秀发下的浅蓝色瞳目正好与依罗进行了对视,“依罗?”

许久未见的两人在再次见面之时,都有些沉默。

“看来,你们应该是有事要聊会了吧。”路易见到状况自然不会自讨没趣的留下来,他对依罗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下次记得把这位美丽的小姐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在看到路易走后,依罗回头理貌性地笑着,走近可莉,打起了招呼,“好久不见。”

在以前,一般都是依罗表现平淡,可莉笑着向他打着招呼,但如今这样的情况有些转变了过来,可莉白皙的脸上始终平静,她回答道:“是许久未曾见过了。”

“风”明确的告诉着依罗周围的一切,世上的一切本就没什么密不透风的东西,只要有少许的缝隙,“风”也就能够到达。

依罗感受得到可莉身上的变化,他选择了直接问道那个变化,“你的左手怎么了?”

可莉抬起了翻书的左手,动动了手指说道:“机械臂,火灾,节肢了。”

“火灾?耶尔怎么没给我说过。”

“小事故,又不是在索罗家燃起来的,耶尔不知道很正常,况且我家里面也不会到处宣扬我断了一只手。”

听到可莉这么说了之后,依罗也知道不太方便问具体缘由了,便换了个话题问道:“听说你也是举荐进来的,你也是术师了吗?”

可莉依然平静,仿佛早已不在意自己断了一只手的问题,她回答到:“技术系术师,你呢?”

“自然系。”

在依罗回答了之后,两人继续回归于了沉默之中。

依罗看着可莉不知道说些什么,片刻后,还是可莉先接起了话来,“小心点,你应该还没有蠢到相信自己是正常的入学吧。”

依罗听明白了可莉意有所指,“当然知道。”

“科森菲尔家掌控的局面很大,你能谨慎些,自然最好。”可莉关上了手中书籍说道:“记住,一定要提防你在这里遇到的每一个人,老师也好,同学也罢,甚至……包括我。你就当这是我的劝告吧。”

可莉准备起身,依罗看到后,弯着腰伸出了右手。可莉并未拒绝,她左手扶着依罗便站了起来。

菱角分明,就算是隔着羊皮手套,依罗依旧感受得到机械臂的突兀。

可莉说道:“叶业可不像一个会听话的家伙,你来到了柏希,或许也有你们自己的打算,但是,在你们要做些你们计划好的事情之前,还是好好想想能不能应付接下来科森菲尔的谋划吧。”

依罗问道:“你难道,知道些什么吗?”

“一场游戏。”可莉放开了依罗的手说道:“你终究会知道的。”

随即,可莉便转身离开,在银杏的树影之中,双手抱着书本慢慢远去。

“提防……”依罗想着可莉所说的话语,他觉得也该去找叶业聊聊了。

……

你遇到可莉了?她还成为了术师?我以前是不是把成为术师难度想得太高了?

听见依罗所说之后,坐在书架上的我有些震惊。

奇术的等价交换可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它的沉重就足以挡下世间的大多数人。

在我的认知下,能成为术师的人,不管任他怎么隐藏,在他的心中都应该是有阴霾存在的。就可莉曾经那没心没肺的样子,确实不像一个可以成为术师的人。

依罗大概也知道我在疑惑些什么,他便说道:可莉因为一场火灾断了一只左手,现在用的机械臂,想必在接受了苦难之后,她自己就对这个世界有了原初的,深刻的看法了吧。

断了一只手,原来是有这么沉重的打击吗?

我对此感到可悲,但现在可不是聊这般沉重话题的时候,因为我们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毕,我选择了先放下与可莉相关的交淡,说道:算了,还是先不聊她了,在格特兰斯教授那里我可有些麻烦了。

依罗说道:知道,虽然不知道你麻烦的具体内容,但从你睡了一天,还有回廊共鸣的情况看,应该是不容乐观的吧。

睡了一天,我居然睡了这么久吗?现在不是才下午?呃……居然是昨天中午到今天下午!

这不是才浅层意识吗?等我研究完的话,那还要花费多少时间?

倒霉!格特兰斯教授您为什么非得是以鸣阶,这可太折磨我了!

原本我还想着跟依罗商量对策,现在我也只想打退堂鼓了:要不……我们还是换个对象?就先不论折不折磨我的问题,就耗费的时间而言,这可不是最优解。

依罗毅然的否定了我的想法:我们还有得选吗?

简单一句话,我便知道已经没有什么商量余地了,这是既定事实,的确不是我能选的。

我捏了捏眉间说道:在里面,若非我及时清醒过来,又若非我能靠着替存物强制剥离臆想,你现在其实都可以准备替我收尸了。

其实有收尸的情况算是好的了,毕竟死了就是死了。怕的是,我的意识会一直存在于臆想之中,生不如死。

羊头哥的微笑,乱尸们的舞蹈,还有鼠头怪物的大嘴……

我已经不想想下去了,随即说道:那还是想法子吧,在意识深入了之后,我也不知道替存物能不能感受到我的意识,任务如果还想继续进行下去,那就必须得找到,能让我自己臆想剥离的方法。

依罗在听完我说的之后,沉默了许久,待他再次开口,我立马就精神了起来。

依罗说道:你是害怕替存物感受不到深入了格特兰斯教授意识的你,无法与你的意识产生共鸣,那如果在你共鸣之前掺入了回廊效应呢?作为以鸣阶的术师,格特兰斯教授总不可能意志足以坚定到没使用过一次替存物吧?

听到“回廊效应”之后,我立刻明白了依罗的意思:你是说让我的回廊与格特兰斯教授的回廊产生效应吗?

这方法确实是可行,我听到后也确实动容起来。

产生了回廊效应之后,在格特兰斯教授的意识里,我的替存物应该就会被他的意识当作自己的替存物处理,-进而允许我的共鸣潜入。但细细想来,这个难度和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实施度几乎为零。

回廊效应等同于替存物与替存物之间的共鸣,通常自己对替存物共鸣的需求是不释放回廊就能够进行的,这就好比水滴入河,根本产生不了什么波动,但是思想陷入者却是海灌河流,回廊便需要释放而出,对外产生共鸣。

教会对异端的判定,也就是依据在此。但是在如今的时代,判定也有所松动,对于释放回廊者,若是偶然或者深入可控的人,便排除在了异端的范畴之外。

一来在于新时代后这样的人人数剧增,二来在于执行官本来的选取便出自这类人之中。

依罗便是借此在巴尔斯面前误称了偶然,但是如果这次释放回廊去共鸣格特兰斯教授的替存物,引来了其它执行官,再长十张嘴也说不清。

偶然,是不可能再用的,说可控,就需要验证,那将彻底暴露了我才是钟表的所属者,我自已亦是控制不了,异端的处罚就是我最后的归宿。

我于是便对依罗说道:这样的风险你应该也考虑过吧,除非你有剔除的方法,不然是行不通的。

依罗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说着其它的事:银杏之下,偶然相遇的人成为朋友的几率有多大?

银杏之下?这讲的什么意思?

依罗继续说道:你一定想过偶然的说词是不可再用的,但是,要是在特定的地点,特定的人物身上,偶然未必说不过去,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找到“银杏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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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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