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怒斥

两颗葱郁茂盛的大树间悬挂着一张绿藤吊床，吊床用粗壮坚韧的藤条类植物编织，出自勤劳的小蜜蜂于小鱼之手，为了让战甲的重量均匀地分摊到每一根纤维上，于小鱼特意参考了结构力学。

这些日子，失去高科技支援的于小鱼不得不像只勤劳的工蜂一样，胼手胝足供养着吊床上金贵的“蜂后”。

如今蜂后醒了，工蜂同志也终于体会到了工具人的快乐。

“你好？”青空之下，绿茵之上，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于小鱼试探着问，对于独狼十八年的他而言，和漂亮NPC美少女搭话什么的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少女无言。

“你好？”于小鱼“体贴”地提高了嗓门。

少女还是无言。

“你好啊——”于小鱼上前几步靠近吊床，手聚在嘴前做喇叭状，心道莫非这妞傻了？

“老娘还没死呢没死呢！妈的叫这么大声催命啊？”骂骂咧咧的苏像只炸了毛的小狮子，瞪大了双眼，怒视着声音源头，尽管她什么都看不见。

“哦哦，能听见就好，你这是怎么了？反应这么激烈...生理周期来了心情不好吗？”见人没傻，于小鱼长舒一口气，毫无形象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这些天他从无到有手搓发电工厂，委实可累坏了，幸亏有半截纳米一号的助力，要不然他就得把从猿人到蒸汽革命再到电气革命复刻一遍，时间还那么有限。

在《创世纪》里，玩家确定职业体系后，往往会无师自通很多事情，科技侧的机械师可以掌握科技专精；物理侧的战士则是强壮体魄；魔法侧的魔法师是元素亲和；虚灵侧的受膏者是仪式精通。大量复杂且繁琐的知识被轻而易举地掌握，这也是玩家群体成长最具潜力的地方。有个形容词叫醍醐灌顶，即将牛奶中精炼出来的乳酪浇到头上，让本来需要几十年沉淀或者更长时间累积的知识，在须臾间灌入你的脑海，想想都能明白这种潜力的恐怖之处。

当然，这种知识的适用范围仅限于《创世纪》，一是虚拟宇宙与真实宇宙间的物理规则不同；二是虚拟脑机交互终端上配有某种“单向过滤器”，阻隔了游戏对现实的绝大部分影响，例如痛感钝化和知识迁移。

于小鱼现在还穿着缉捕小队的黑色作战服，但膝盖和腿部已经磨损得破破烂烂，露出了晒黑的肌肤，为了尽可能地节省能源，纳米机器人目前只覆盖住了他的双臂，在过去的七天，他跑遍了所有埋藏资源的地方，衡量不同物质中蕴藏的能量，有了稳定的能源供给后，于小鱼开始制备纯度较高的金属材料...尝试不同的金属材料配比后，满足于小鱼标准的人造合金便制成了。

眼前的人造合金受设备制约依旧存在很多问题，如果手头材料充足的话，于小鱼更是会看都不看这堆“破铜烂铁”一眼，但现在他人穷志短，为了发电也顾不得许多了。

“生理周期？你在说什么东西？”依旧是不客气的大小姐语气。

“没什么。”于小鱼暗惊，果然同为人，不同族群间的体质也不能一概而论。

“喂，听声音你是新来的吧，塞巴斯呢？我们现在在哪？”

于小鱼愣住了，闹了半天你连自己的处境都没有搞清楚是吧？你还以为你在家，是颐指气使的大小姐，还有...听名字就知道是你管家的赛巴斯是闹哪样？

于小鱼略作思索，便开口仔细复盘了一遍少女昏迷前后的具体经过，

顺便追述了他一路披星戴月与死神争分夺秒的惊险历程，最后补充道：“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去看战甲的面板记录，前提是它还能启动的话。”

一阵短暂的沉默，于小鱼看着瞳孔涣散的少女，再无下文，想象中感恩戴德和嗤之以鼻的场景都没有出现，她瞪着自己无神的双眼，斑斓的阳光从树叶间的缝隙洒下，她的影子落在吊床的网眼里，像不小心踩了陷阱的顽皮猫儿。

心小小地雀跃了一下。

于小鱼老脸一红，原来自己还能为纸片人的魅力所打动，道行还是太浅了，罚自己下线以后三天不准逛“潜伏在小龙龙身边，我测得了她的三围数值”，以此自省。

“我现在是...瞎了吧。”苏惨笑道，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出来。

“...就当前情况而言，是的。”于小鱼没有犹豫，给出答复。

“我们失去了能源和通讯？”

“......是的，我正在搭建充电系统，初步预计在一个月内可以重新唤醒战甲。”计算了片刻，于小鱼给出回答。

他没有撒谎，两台战甲的最后一丝能量被他用来造发电厂了，事急从权，不梭哈一次也不行了。

“要是我死在你手里，他们会追杀你到宇宙尽头吧。”

“是的，所以我没有求救，并且还切断了你战甲的后台定位。”

“...聪明的选择，这样你的危险变得可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出手救下我，但结果是你救下了我的性命。按照阿托维奇家厚待恩人和朋友的传统，你以后就是龙之星海的贵客了。”苏毫无生气地念叨着，“恢复通讯的事情请加快完成，就当我雇佣你，以市面最高价格的两倍，我不是科技侧的，对这方面仅限于会使用仪器......”

“我说——贵族都像你一样倨傲吗？”于小鱼忽然插嘴。

“嗯？”苏愣住了。

“养尊处优的小姐，我是不是连一句谢谢都没办法从你嘴里听到？”于小鱼露出冷笑。

一样熟悉的语调，一样熟悉的神情，好似在打发阿猫阿狗。

就在少女说话的时候，她的脸与无数让于小鱼厌恶透顶的“官老爷们”重合在了一起，他们趾高气扬的神情，让少年在无数个寒夜里心头火起，却又无可奈何。

凭什么你视我们为敝履？就因为我的母亲，我母亲的母亲，还有千千万万人的母亲，没有在你们号称记录一切的数据库中留下姓名？

少女的话刺痛了少年敏感的心。他本就在《创世纪》里瑀瑀独行身边没什么朋友，因为心理隔阂，也因为客观现实因素。

现在，脾气古怪的少女俨然成为了于小鱼痛恨群体的化身，攻守易型，少年终于有了反击的条件。

“什么贵族什么名门，统统都是一堆狗屁不通的东西，你们口口声声民胞物与抱德炀和，背地里净做些欺上瞒下两面三刀的事情，你们管过我们的死活吗？你们根本就不在意，当我们在光都照不进的角落里哀嚎的时候，你们在富丽堂皇的家中抱着娇妻美妾、两三稚子享天伦之乐；当我们为了两三个矿坑杀得血流成河的时候，你们在明堂之上嘲笑我们丑态毕现，是社会的寄生虫，下等低劣。”

“为什么不接纳我们？为什么？明明我们都是人类，明明大开言路，四处走一走看一看有多少人还在痛苦中煎熬就好了的事情，你们非要闭着眼睛说瞎话呢？生而为人，我们有什么区别？”

于小鱼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狠狠地瞪了欲言又止的少女一眼，心道你们“上等人”果然都一个样，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