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与问题少女的泉边谈话
泉水琮琤作响，袅袅升腾的水汽像轻纱一样遮住少女小麦色的紧致肌肤，苏这几天闲着没事把一头辫子全拆了，乌黑的秀发在水面缓缓散开，她尽情地舒展自己姣好的身段，像只戏水的小鹿。
黑白相间的机械铠甲沉默地矗立在泉边，胸甲大开，那是苏钻出来的地方，在黑洞洞的装甲内部，堆放着少女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
平常来这里的时候，于小鱼都是扮演着导盲犬的角色，一旦引到地方自己就会躲得远远的，直到远遁完毕，竖着耳朵监听的苏才会放心卸甲，脱去衣服，跳入温泉当中洗去一身风尘。
根据两人事先商量好的细节，于小鱼会给少女留出充足的濯洗时间，再次碰头时，少女已经有条不紊地穿戴完毕，坐在泉边默默发呆，直到听见于小鱼的脚步声响起。
两人一来二去逐渐培养出了某种“默契感”，于小鱼既不会早到也不会晚来，掐的时间点正好卡在少女进入等待状态后的三四分钟内。
“你来了？”这是碰面后少女最常说的台词。
“嗯”少年的回答往往简短干脆。
接着就是于小鱼把木棍递到苏手里...每次这么做的时候他总有种给自己家的D-1套上链子的即视感，哪怕现实里他一次都没这么干过。少女默默攥住木棍后，两人的身份完成对换，“导盲犬”于小鱼尽职尽责地把少女带回去，尽管苏看不到，但却有种明显的感觉：每次躺在绿萝吊床上，于小鱼口中的“工厂”规模都在扩大。
不一会，于小鱼感觉背后的墙面微微一动，紧接着有人敲了几声木墙，“死了没？没死就回答你的问题。”
“早就累死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隔着单薄的墙体，于小鱼也什么好气。
“加入阿托维奇家吧，要不然...你可能会死吧。”少女在说这话的时候停顿了片刻。
“...你说什么？”于小鱼心中微微一惊。
“我没办法跟你说太多，因为...我知道的信息也不多，虽然我被当作接班人培养，但很多家族会议我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而且我也压根不想去。”少女和于小鱼的背只隔了一堵薄薄的墙，于小鱼甚至能通过她此刻发出的声响判断出她在挤发根处滞留的水分。
“你救过我的命，每名阿托维奇都不会辜负恩人，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加入我们，或者逃离这里。”
“逃？我能逃到哪里去？垂杨联邦之外吗？是烈焰天国，还是破碎之心？又或是其他别的什么地方...”
墙那边沉默了须臾。
“...也对，哪里都不安全。”苏拧紧自己的头发，水哗啦啦地落下，“所以我说加入我们，这是你目前的最优解，怎么样？考虑考虑。”
这会轮到于小鱼犯难了，按理说有苏的担保，他在龙之星海扶摇直上只是时间问题，墙后这个小妞虽然神经大条和不靠谱，但通过这些天的接触，于小鱼知道苏应该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只是彪悍了一点。
就算苏不靠谱，她的家人，她贵为相令的姑妈能不靠谱吗？跟着官家干，怎么着也算是编制内的人员，旱涝保收，比之前孤身一人艰难打拼的“鼠鼠”生活实在幸福太多了。更别提兜里有了能量币，知道春风一度阁的大门朝哪开就只是时间问题。
答应她！于小鱼心里的小人不住怂恿他。给阿托维奇家办事，面子和里子都有了！
但又有一个声音在于小鱼耳畔嘀咕道：“那么，
代价是什么？”
两种不同的声音喋喋不休，吵得他脑仁疼。
权衡再三，于小鱼满脸肉疼地做出了决断。
“多谢厚爱...我...我拒绝。”
墙那边突然就没了声响，于小鱼能想象到少女为之一滞的身形，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造孽啊！
“你确定？”少女错愕的语气。
“嗯”少年的心在滴血，可预见的，白花花的银子和票子全都随着他的一声答应而化为乌有，至于春风一度阁的大门到底朝哪开...还是去泛星际论坛上查一下吧。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于小鱼聊以自慰地想着。
“好吧…”苏像是没从强烈的震惊中缓过来，“为什么？难道是你不知道——”
“知道...我当然知道你有一个姑妈相令，也知道你家在整个龙之星海的地位，但是…老妈曾经教导过我，永远不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里，你让ta生杀予夺，ta便可以予取予求。”
想起老妈的教诲，底气瞬间回到了于小鱼心里。
自己的选择，看上去也不赖吗。至少是贯彻了老妈一贯的行事风格。
后来于小鱼把这件事当笑谈跟自己的母亲语琴分享了，语琴同志“十分骄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这孩子...这是越长越回去了，事业编都不要，侬脑子瓦特了？”
“你母亲…应该吃过很多苦吧？”听到少年斩钉截铁的回答，苏也就不再坚持，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拒绝自己，这种吃瘪的感觉并不好受。
你一定会后悔的，苏狠狠地想，咒你出门引擎必被偷！卡里能量币余额必被盗刷！
“是啊...我想想，老妈应该吃过很多苦。”于小鱼靠在墙上，两眼无神地注射着天花板，思维一下子跳回到现实里那个逼仄的房间，“但我妈不会跟我说的，毕竟在出生前我还不认识她。”
“哈—哈—”苏对冷笑话倒是无感。
“对了，你在昏迷的时候经常提到你的母亲，她怎么样？”
身后的墙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想必是某人磕到了头。
一段良久的沉默，直男于小鱼哪怕情商再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突然有点害怕，所以焦急地转过头去，但隔着墙他也不知道苏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衣服穿没穿上。
“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在于小鱼看不到的墙的后面，少女声音沉闷。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母亲的事。”于小鱼抓耳挠腮，一种罪恶感在他的心中蔓延，他一直以为苏是个母控，所以下意识地把她的所有呢喃都当做眷念而非...怀念。
无人应答。
“她走得...没有痛苦吧。”鬼使神差的，于小鱼从齿缝间挤出这么一句。
“我不知道...”沉默片刻，墙那边传来了少女疲惫的声音，“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只记得白布、血迹、敬礼的龙栖卫还有...那个男人的背影。”
这回于小鱼识趣地没有再问“那个男人是谁”，她既然不愿意说，想必有她的理由。
“政治刺杀？”
无人回应，于小鱼紧贴着墙面，耳畔只有淙淙的泉水声。
“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于小鱼试图和少女互动，见得不到回答，本着“不出声就是默认”的原则，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抱歉让你回忆起了不好的事情...作为交换，也给你讲讲我家里的事吧...”
于小鱼说的很慢，翻开过往对他而言也是一件颇为痛苦的事情，“我没有父亲，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是抛弃了我们母子还是死在哪个角落里了，问老妈她也不肯告诉我。”提到自己的母亲，少年露出了苍白的笑容，“自从我有记忆起，一直是老妈把我拉扯大，那时候当局已经宣布停止人口增长好多年了。所以我们都是黑户，黑户你懂吗？就是那种不会出现在任何记录里的边缘群体，所以见到那么...嗯...牛逼的你我说了很多怪话，可能是因为嫉妒你吧，嫉妒你一生下来就不知道困难为何物...我知道，我说的一切在你眼里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像你的生活在我眼里同样不可思议一样，我其实没见过你们这类人的真实生活是什么样子，但看泛星际论坛上的老哥吹牛逼说就连你们的仆人都会分门别类。有专门伺候你吃饭的、更衣的、还有哄你开心陪你游戏的...放到我的家那边，我根本想不通那么多人陪着一个娃娃胡闹，多耽误时间啊，他们没有家人需要陪伴吗？他们不需要担心食物来源和能源问题吗？”
“小时候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就想啊，好像我们这些人连呼吸都是错的，生命的价值恐怕连一条蛆虫都不如，这是为什么呢？我和老妈...和王二叔以及地下街道的居民们，我们没招谁没惹谁，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我甚至连左乙城的边界都没迈出去过...为什么就要被所有人如此厌恶呢？”
“后来，我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再去想，想多了没意义的事情肚子会饿，还不如想想下顿吃什么...”
白色的水汽氤氲，不知何时恒星已经停泊在了远处的山头上，视角拉近，盖着白色衣服的少女安静地倚在木屋上，隔了一堵薄薄的木墙，屋内的少年笑容微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