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听云,听天

第一十四章 听云,听天

天色暗了下来,几点星子散落天幕。

叶疏影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安然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他好久没有这么舒服地睡上一觉了。窗外有些风声响动,叶疏影警觉地握住了剑柄。

没有敲门,一个黑色的身影快速闪入房中,插上门闩。叶疏影的手松了剑,放下了警觉:“小疏,你来啦!”

世上如果有一个人能够让他完全信任,放下所有警觉和防备,便是这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了。

黑衣人坐在桌旁,在油灯的照映下,只见一张松木雕成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眼睛、两腮和口鼻,初看时有些狰狞,细看又有些滑稽。他喝了杯冷茶,吃了几块点心,随手熄灭油灯,纵身跃到房梁上,摘下了面具。

“你可真有本事,出来不到半个月,便叫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你的大名,可比我当年厉害多啦。”黑衣男子倚靠在横梁上,似笑非笑地说道,“可你怎么住在林家的酒楼?”

叶疏影说道:“南武林六大势力只剩下七星教和大泽园还没有动作,林之远迟早要来找我,不如我先打个招呼。”

黑衣人点了点头,又漫不经心地说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叶疏影说道:“我想先去一趟飞沙寨,拿回去年落在那儿的玉佩。”

“这时候去飞沙寨合适吗?如今有二十几路人马都聚集在南昌府,对你虎视眈眈,其中还有几个往日的仇家。林之远只怕也快到了,他这人阴险狡诈,你可要小心提防。”

“迟早要去的,既然路过了,又何必避开呢?”叶疏影只淡然一笑,便安心睡去。

次日早晨,阳光明媚。叶疏影吃过早饭,收拾好行囊,在客房的桌上留下了些银两,便离开了聚福酒楼。

自从住进了聚福酒楼,那些原本明着争夺秘函的人,便收了嚣张的气焰,由明争改为暗斗,只派人盯住叶疏影的行踪。毕竟有不少人都知道叶疏影和大泽园的林大小姐关系匪浅。这也是叶疏影住进聚福酒楼的原因。

然而,他留下银两的这一举动,却险些要了他的命。因为大泽园的当家人林之远,是一个从来不做折本生意的人,人称“无利不求,无孔不入”,他的“好意”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起,更不是谁都敢拒绝的。拒绝他的人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叶疏影没有理会那些盯梢的眼线,策马行至郊外,一路上却遇见不少孩童在唱着一首歌谣:

“洪波起,暗潮涌,云宫秘图出,九野星河动。掀风弄雨撼乾坤,孰将南北湖山统。”

说的正是他身上的《云宫布防机关图》的事,“九野星河动”指的正是九大势力将为此而行动,引起血雨腥风。

叶疏影对这首歌谣并不十分在意,行到了城郊便放马慢行,游览起郊外的风景。尽管仍有许多双眼睛在各处盯着他,他还是不愿辜负了春光。

二月暖春,百花竟艳,正是踏春游玩的好时节。相比于城内或为了生计或为了聚财而建立在各种银钱交易上的繁华,城外是更具天然生机的另一番热闹,许多的少年子弟、青年男女,或三五成群,或结双成对,相伴出游,领略锦绣风光,抒发幽情。

城南郊的玉清河,河面上的小船比平时多了许多,连平日少见的画舫,也频繁过往。

叶疏影走在河边,春风吹拂,那柳条也缓缓摇曳,高处的随风飘拂,低处的垂到水中荡起一圈圈水纹,水下的鱼儿也忽而散开,

忽而聚拢。

叶疏影忽然间瞧见前边一个黄色的身影,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沿着河边慢行,不由得又想起那个黄衫少女来。他向那女子望去,发现她的身影与那个黄衫少女竟十分相似,心道:“莫非是她……”便驱马赶了上去,唤了一声:“姑娘……”

那少女闻声回首望了一眼叶疏影,亦有些意外,说道:“原来是你!你怎么也到了这儿?”叶疏影仔细一瞧,竟然真的是前几日遇到的那个少女,心中欢喜不已。

原来这少女那日与叶疏影分开,到了那男孩的家中,看过他们母子,又将许多治病用药的细节讲得清清楚楚,当天下午便骑白马离开了,两三日后也到了南昌府。

“我路过此地,没想到能在此遇到姑娘,真是有缘。”叶疏影行至少女身旁,忽然想起几日前与这少女分开时的情形,心中一喜,又笑着说道:“姑娘,我已回答了你一个问题,这回可以告诉我你的芳名了么?”

那少女抿嘴一笑,随即说道:“我叫沈玉泓,‘白玉无瑕’的‘玉’,‘一泓清水’的‘泓’。”

叶疏影说道:“白玉无瑕,一泓清水,好名字。沈姑娘,你是从云南来的吗?”他想起那日少女相救,使用的是云南乐仙派的绝技,便有此问。

沈玉泓侧头说道:“你这人真怪,怎么说我是从云南来的?”

叶疏影笑道:“你是云南乐仙派弟子,难道不是从云南来的?”

沈玉泓抿嘴一笑,说道:“你误会了,我不是乐仙派弟子,我是从花溪谷来到。”

“花溪谷……你是花溪谷的人。”叶疏影有些意外。他听过这个地方,武林之中医术最高的人便住在花溪谷。

“对啊!”沈玉泓笑道,“我的师父是‘听云居士’。”

“‘听云居士’……”叶疏影略加思索,对这个称号并无印象,说道:“我只知花溪谷有个医术精湛的‘妙手敌阎王’陆荣平陆老谷主,竟不知还有一位‘听云居士’……”

沈玉泓掩嘴嘤嘤而笑,笑罢说道:“这话若叫我师父听见了,非气死不可。”

叶疏影面露愧色,说道:“抱歉,是我孤陋寡闻,冒犯了令师。”

沈玉泓说道:“陆老谷主便是‘听云居士’,‘听云居士’便是‘妙手敌阎王’。只不过‘妙手敌阎王’这个称号是江湖上的朋友送的,我师父并不喜欢。他老人家常说:‘扁鹊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阴阳并,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凡遇此六种情形,纵我医术再高,也束手无策。’他便只好常自叹息:‘生死有命,谁能与阎王为敌?’所以他自称‘听云居士’。”

叶疏影说道:“原来如此,但是风无形,云无声,不知这云怎么听?”

沈玉泓说道:“是啊,风无形,云无声,但是风可借草木波涛而显形,云只凭天意而变幻,所以听云便是听天意,顺应天意而为。”

叶疏影豁然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何为天意?不知你我两番相遇,是不是天意?”

沈玉泓面颊微红,说道:“你说是天意,那便是天意吧。”说着转过头去,似乎不想搭理叶疏影。

叶疏影见此又问:“不知沈姑娘是要去哪儿?”

沈玉泓说道:“我听说城郊西南二十余里外有座绵山,山下的东柳村有一个姓方的捕蛇人,我想去向他讨要一位珍贵的药材,顺便请教捕蛇之法。”

“捕蛇……”叶疏影又有些意外,说道:“你一个柔弱女子,难道不惧怕虫蛇么?”

沈玉泓笑道:“我只知蛇胆是一味良药,可以医治许多疾病,至于惧怕,只要小心些,不被其咬伤,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叶疏影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名字:“叶疏影,站住!”沈玉泓笑道:“看来你的麻烦又来了,我先走啦!”说完拍一拍白马臀部,那骏马翻腾四蹄,快步跑起来。

叶疏影瞧着沈玉泓的身影越来越远,想到与她两番相遇,又匆匆而别,只觉恍如一梦,心下叹道:“我与她竟这般缘浅么?”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青年剑客,携着一口长剑,骑着一匹骏马向这边来了。

那青年剑客奔到叶疏影身旁,勒住了坐骑,说道:“听说你的剑法无师自通,是领悟自然之道自创出来的,可有兴致切磋切磋?”

“天禄门文掌门,幸会。”叶疏影拱手说道。天禄门的掌门人文龙,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依仗剑术成名已有六年,接掌天禄门已有三年多了,生得相貌堂堂,为人谦逊洒脱,不曾依附于九大势力中的任何一方,是叶疏影颇为钦佩的剑客之一。

“我的剑术是年幼时教我识字的夫子传授的,并非无师自通。至于切磋武艺,我此刻并无兴致。”最近找他的人几乎都是冲着秘函而来,这时候来找他切磋,倒是稀奇。

“那如果是性命之搏呢?”文龙问道。

叶疏影笑道:“你我无冤无仇,为何与你拼命?莫非你有杀我的理由,还是你也想要那件东西?”

“旭日阁的卞紫云,你可记得?”文龙问。

“当然记得。你是他的朋友?”叶疏影想起卞紫云,那是个和文龙差不多年纪的剑客。一年前他初出江湖的时候,为了尽快闯出名声,曾经向不少成名高手挑战。半年里,他打败了十几个后起之秀,其中六个剑客里,就包括旭日阁的阁主卞紫云。

“他是我的至交好友,他的妹妹是我的未婚妻。”文龙说道。

“但我并没有杀他,他的结局也不是我的目的。”叶疏影解释。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卞兄是个骄傲的人,你打败他之后的笑,比你的剑更加锋利。你的剑没有杀死他,但你的笑却要了他的命。”

叶疏影回忆着当时那一战,他在旭日阁打败卞紫云后便离开了。又战胜了一个有名的剑客,他当然高兴,至于那胜利后的微笑,究竟是怎样的神情,他早已忘了。不过,当听说卞紫云竟然因为战败而自刎身亡的时候,他的心里并不好受。

这种通过挑战武林高手来快速成名的方法,毁掉别人的荣誉来成就自己的名声,真的对吗?

叶疏影说道:“所以自从那件事后,我就再也没有向任何人下过战书,也不再接受任何人的挑战。一把好剑,应该用来除暴安良,惩恶扬善,而不是为了意气之争伤人害命。”

“如今说这话,是不是太晚了?”文龙说道。

“你的未婚妻非杀我不可吗?”叶疏影知道,这个问题不可逃避。

“非杀你不可。而且,她发过誓,若不能替兄长报仇,她绝不嫁人。”文龙还是那样淡淡地说道,面上没什么表情。

叶疏影以前见过他,那时候的文龙意气风发,快意恩仇,温文而洒脱。那时候叶疏影就想,也不是非要比剑不可,交个朋友也不错。

“这位卞姑娘想必是个大美人。”叶疏影伸个懒腰,环顾四周,看到不少成对的男女,欢声笑语萦绕耳畔,脑海中便浮现出沈玉泓的身影来,心中欢快,说道:“三月初二宴梅庄英雄大会上,咱们好好切磋,无论输赢,我都会给卞姑娘一个交代。”

“好!”文龙说道,“三月初二,宴梅庄英雄大会上再会!”

叶疏影拱手说道:“再会!”文龙朗笑一声便策马离去。

叶疏影望着文龙走远,心中叹道:“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去飞沙寨吧,那儿必然也热闹得很!周岳阳,我倒想看看你究竟用什么法子对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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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山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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