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补玉山居(34)

34.补玉山居(34)

温强后悔,他从来没有问过董向前,他的父母怎样怎样,是否有兄弟姐妹。***后来司务长告诉他,小董没有亲父亲,作为拖油瓶随母亲从云南改嫁到四川。后来四川兵们还告诉他,小董听说了铁道兵整个兵种集体转业的传,高兴地龇着大牙直乐,因为他再也不用担心复员回原籍,复原成一个成年拖油瓶了。他的拖油瓶心理使他特别能忍受欺侮、冤屈,可谁都没想到这一回他不忍了。谁都没想到他那么有种。温强在多日后一直想着小董自杀的现场。温强从当兵到当官,亲自送走的牺牲者不下十个,铁道兵死人不新鲜,但董向前的死是不同的。他自己洒出自己的血给你们看。有没有干丑事,那都是有血性的血。

许多年之后,温强在\"补玉山居\"小住,老板娘小曾问他怎样和李欣认识的,他差一点儿就把实话告诉她了。

一天,成了兵部文化科温干事的温强在电话上听出一个熟悉的嗓音。这是李欣愿意做个礼貌乖巧的女人时的嗓音。她问张主任在不在。温强问哪个张主任。就是\"外办\"的张主任啊。没有什么张主任。哎哟对不起,总机班插错电话了。她没在电话上跟温强相认。那是一九八五年的春天,北京春风扬沙,细沙打在玻璃上\"嚓嚓\"响的季节。温干事在董向前事件后托老乡给他活动到师里,又托在兵部的老乡把他活动到政治部文化科,管俱乐部的业余球队比赛。在温强从黑瘦英勇的阎王连长变成细皮嫩肉、懒洋洋的干事期间,铁道兵们也变成了一帮铁道建筑工。一个下雪的新年早晨,起床号哑了,人们从营房、宿舍走出来,还是绿军装,却没了\"三点红\"。人们奇怪了,没了\"三点红\"的绿军装多么庸肿丑陋!而穿着这种绿衣服的人也都丑陋了几分。丙种兵全靠那三点红打扮呢。

温强耳朵里全是李欣的甜美嗓音:\"对不起……\"

他突然抓起电话,把电话要到通信科的总机室,四个月前还是电话兵的女孩们现在都是电话小姐,一副含气半哑的流行嗓音:\"要哪里?\"

\"刚才谁接的文化科?\"温强问。

小姐们相互打听了一番,一个小姐说是她接的。

\"怎么老接错电话?脑子整天想什么呢?\"温强说道。他在错怪小姐们,但错怪就错怪吧。

\"没接错呀?刚才那个女的是要的文化科呀!\"那个电话小姐最多十八岁,奶声奶气从流行嗓音下冒出来。

\"人家要的是外办!外办该他妈装十部电话!装十部都不够他们忙的!……\"他还想说外办忙着把丙种兵们当\"猪仔\"卖出国,去国外那些鬼都不下蛋的地方出苦力、修铁道,赚的钱外办的人先滋润。但他及时管住了舌头。虽然他已从一个雄心勃勃的温连长变成了胸无大志的温干事,他还不能把吊儿郎当的话说过头。胸无大志的人有一大共同点是过头话不说过头事不做。

电话小姐再次说她没接错电话,刚才那个从门诊部打出来的电话确实是要她接文化科。

那就是说李欣打电话来文化科买电影票或办借书卡或讨要球类比赛的票,没料到在电话上跟他温强撞了个满怀,随口胡扯说要找什么张主任。从温强离开了连队,他只在师部生过一次值得吃药的病。一年后从师部调到北京,头疼脑热都没生过,所以他连门诊部的门朝哪方开都不知道。万幸他体健如骡子,否则他免不了跟李医生在走廊里撞个满怀。他不是怕她,他是怕自己。小董死后的第二个礼拜,有两个战士从夜班下来,到澡堂去擦身。那是凌晨三点,风息了,月亮特别好。也是偶然间的一瞥,一个兵看见了高高的小窗口上一张\"大白脸\"。玻璃蒙尘,又是月光灯光朦胧,所以\"大白脸\"看去既滑稽又狰狞。那个兵推搡一下同伴,同伴眯着肥皂沫下面的眼睛,倒是马上把\"大白脸\"看清了。一只猫头鹰,颈子像断了似的左边转、右边转。

或许真相就是:董向前做了色迷迷的猫头鹰的替死鬼。董向前的遗体当时被粗粗掩埋在仙人掌丛林里,一个像他鼻子一样扁平的坟丘象征着一场轻如鸿毛的死亡。可是到头来人们现他死得比原先定义得还不值,为一只猫头鹰替罪而死,不是比轻如鸿毛还轻?那就是温强决定离开连队的时刻。他最终调到这个曾经的兵部大院,跟那个受着百般宠幸的李欣同在一圈围墙里,是不是认定自己也将轻如鸿毛地终其一生,他不是完全明白。是否因为那漂亮的面孔对他出一个邀约,他是应约而来,他也无法确定。连他自己是恨那女人还是爱她,他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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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玉山居(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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