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补玉山居(66)

66.补玉山居(66)

他还在说他的:\"你不在听我说话!\"

\"在听啊。***\"

\"我让你少来这一套,撇下我一走了之!\"

彩彩拉起他的右手,放在临时做的冰袋上,压了压。

\"你在想什么?\"他紧张地看着她的脸。

\"想——一走了之。\"

他没声了。他把最丑的话讲出来是要听她反驳的。他五十多岁,花白头,剩了半条命,这他全都认了,而彩彩将撇下他的可能性,他坚决不认。一个人怎么那么快就对一个人无条件交托一切,可见他实在没人可以交托。可见他对自己直觉的信赖。彩彩想不起她究竟做了什么,值得他这样赖上她。四五个月来,她还没有机会为他\"远踢近打贴身摔\",还使不上她的一身绝技,更无用武之地给他和他的对手展示她的撒手锏\"乌龙绞柱\"、\"转身鞭拳\"、\"明拳暗腿、偷身侧踹\",他已经把他的信任压了上来。如大山一般的信任。她才二十五岁。

\"您没有对我说实话。我怎么能跟着您?\"她说。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彩彩把那个冰袋挪开,看见被烫伤的皮肤鲜红一片,她用手指尖轻轻触摸,不好,表皮浮动起来,打了皱,再细看,那是一大片燎泡,又被冰镇下去了。她不禁看看他的脸色,突然悟到这一段皮肉不知疼痒,用刀扎它,用火烧它,和他都没关系。多么惨,他的大半个身体可以扔给别人,爱怎么虐待就怎么虐待。不管他那小半截身子怎么不服输,不知够,浩志在胸,它毕竟连接在大半截废了的,任人宰割的**上啊。那种没出息的怜悯又来了。她是唯一在乎他痛痒的人。尽管一多半的他不知痛痒。她在替他痛痒。她不一会儿已让秘书买来了烫伤软膏和绷带,整个敷药包扎过程都是她在替他感觉疼痛与缓解。渐渐地,她替他感觉那被止住的疼痛。

\"你还是要一走了之吗?\"冯老板的老板脸已经收藏起来。现在这副脸不伦不类,病人倚痛卖痛,老人倚老卖老,侣玩苦肉计,都有。

\"您要是再跟我说假话,我肯定会走的。\"彩彩说。

冯大老板释然了。一个保证接一个赌咒,五雷轰顶、碎尸万段、千刀万剐,全咒出来了。他受的教育一到这种时候就露了馅儿。

\"那你听我一句话,好不好?冯总?\"

\"叫我冯哥。\"

彩彩认真的样子让冯焕越看越爱,爱都在眼睛里,让她不好意思去看他的眼睛。他拉住她那一旦握成拳就可置人于死地的手,头一偏,逗她似的:\"怎么了?就不能有个花白头的老哥哥?\"

\"那你先得听话。\"

\"保证听话。\"

\"手机交给我。\"她把他的手机拿在手里,它沉甸甸的,黑色的,功能繁多,看上去也像一件凶器。那些坐在马路边水泥板凳上的老头老太和冯焕之间隔着的,就是一个手机世纪。他在此岸,他们在彼岸,而彼岸少了多少烦恼,多少凶险?他们坐成一排,以狗和鸟为伴,隔着一个漫漫的手机世纪骂所有的\"变\"——菜没菜味儿、肉没肉味儿、人没人味儿,连唱戏都没戏味儿:人家这儿唱着戏,那儿手机左响一下右响一下。因此一切的\"变\"跟手机都有关系。

彩彩把所有信息都删除了。当着冯焕的面,读也不读。一眼都不看,把所有危急的,险恶的,下流的,一笼统全部删除。她把那个武器般的手机放进自己的皮包,脸颊一松,提起的胸脯也顿时放下。她的表和肢体语是她童年完成了家庭作业之后的,也是少年时出了考场之后的。更是打了一场艰难的比赛之后的。冯焕一看她这一刻的脸蛋儿,也顿时眉目开朗,没有槽牙的嘴动了动,像是要动出一句两句流行歌来。一切都表明:去它的吧,我们要过好日子了!

好日子是以一副新的假牙开端的。配上牙出来,冯焕要彩彩开车到王府饭店,点了一桌菜。吃了晚饭,他又要去南城听相声。相声听到一半,他们从城南直奔亮马河。他让彩彩推着他沿着河岸散步,他们谈彩彩的各场比赛,谈他的女儿莹莹。一谈到他和彩彩的将来,他就听出彩彩静默中的紧张来,他便心虚地打趣一句,谁知他能不能活到那个将来。他们在河边待到夜深人静,彩彩竟然飘飘然有些浪漫感觉了。看来夜晚跟她的浪漫感觉有关,因为她看不清她伴侣的残疾和苍老。或者说夜晚让残疾和苍老变得楚楚动人。等到彩彩把自己的运动外套披在冯焕身上,表示夜晚一深,温度都降低了,他会问她还想去哪儿。似乎好久没过好日子,好日子攒得太多,过不过来似的。他一直念叨,彩彩一定得教教他,怎样做到\"知足有够\",最近几天,正是他开始学习\"知足有够\"而尝到了真正好日子的甜头。关闭的手机把威胁恫吓骚扰关在外面,把生意的好机会同样关在了外面,而后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会勾引一个像冯焕这样的男人一步步深入\"不知足没个够\",直到把他的半条老命也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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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玉山居(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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