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二章 小惠未遍,民弗从也(上)

第九百二十二章 小惠未遍,民弗从也(上)

东屏郡·临时汉侯府

几天晴朗蒸于了水汽,此时日光西移,一群罕见黑色天鹅在城振翅飞过,姿态优雅落入溪畔湿地的芦苇丛里,红霞染在地平线上,细腻的绸缎一样柔和,又不是非常鲜艳,给人放松的感觉。

当最后夕照消失在人们视野中,黑星……或说外域日光就照耀大地,这一次没有给人很压抑的感受。

这很奇怪,对于市民来说,或是汉侯二万军凯旋归来的结果,虽汉军一回来就入了大营进行休整,没有透露任何消息。

但看起来就不是败仗的样子,对于郡城来说,能够不打败仗,就已是很好的消息了。

乱世别有一番风物,最近酒楼茶馆的人客重新旺盛起来,虽不复太平时繁华旧观,舞姬娱乐都少了许多,但也是热闹且交换信息的场所。

城南一处酒楼,临水而建,雕檐壮观,黑匾上端正写“来湖酒楼”四字,只见里面大堂热闹不堪。

两楼算是雅座,文雅了不少,都是酒酣耳热。

就听得隔壁一群人议及米价,言语间多有提到最近战局。

“我听新迁来的农人说……北面战场血染红了一条河,看起来打得很激烈,就不知那面相赢一点,你们谁知道?

“必是汉侯,回师时我亲眼数过,和出征时人数只差了两千人左右,一点都错不了。”

说这话的中年男人衣着朴素,但是白净面皮,于净利落,一副文绉绉样子,还会准确算数,顿时为他的言语加分,许多人就投以佩服目光,心道这必是一个秀才老爷。

中年男子举起酒杯,慢慢抿一口,一副有料但不屑说样子:“小儿,再来壶酒,别掺水——”

“来喽——”

下值后买酒暂歇的郡兵队长‘哼,一声,不服气这种作风,顿了下酒杯:“未必……也可能是平手,外域兵俑多的不得了,你们知道么?铺天盖地一样,列在城前……”

“就算汉侯的兵,能一个打三个,都是累战和装备,但人家兵俑,就是不要钱地上。”

中年男人顿时无话可说,轻咳一声:“可惜元磁紊乱,州报都刊行不到本郡,就不知这几天有没有新刊……”

“啧,有也怕不是湘报,而是应湘时报了,听说郡里的几个报坛文客都被邀请去汉侯府宴席,出来那一个个笑脸跟老菊花一样。”

有醉酒的年轻后生嗤笑着,引得周围人脸色微变,中年男人更脸色一黑,他就是几朵老菊花之一

“嘘……慎言,慎言。”几个同伴警醒拉着那年轻后生,对着周围人作揖赔笑着:“一时醉话,一时醉话。”

众人就装作没听见,除中年男人狠狠盯了年轻后生,记住容貌,余都转回原本汉侯撤兵的话题:“不过很奇怪,这几天有什么特殊?为什么就这样撤回来了呢?”

“谁知道……或敌舰又有变化了吧,听说这种仙舰会自动修复。”

说道最后,众人又有些忧心,最近战争烈度升级这样快,上个月连仙舰撞城的事情都出来,湘州真是时运多艰啊

“来,饮尽这一杯”

“饮满”

“喝”

这或乱世命贱,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思潮总会免不了,留在郡城里的多半是家业深厚,一时舍不得抛弃祖辈田产离开,眼下市面物价有应州方面供应,却提供了消费空间。

这家酒楼的齐掌柜乐颠颠,说现在郡里谁最支持汉侯通知,他肯定少不了,不由说着好话:“若非汉侯调运物资过来,哪里还有人上来消遣,这都是汉侯之恩啊。”

“哼,你们懂什么,此举尚是小恩小惠,哪及得上迁移流民去应州,活民十数万,数十万,这才是大大的德政。”中年男子说着。

众人怔一下,纷纷应是,问他打听起应州的情况:“说来也怪,应州穷山辟水只出点山货,以往出现流民还要往咱湘州跑,最近怎么有这许多物资支持咱湘北?”

“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应州粮食农产上还比不得潇湘,灵石、钢铁、纺织、酒业都极繁荣,最近老6家的长河船队全都载流民迁移忙不过来,还得请灵州的云家帮忙运货。”

中年男子见众人不信,指着桌上酒杯一笑:“咱现喝的可就是竹叶青,就是侯府酒品,不过我说的是没掺水的原酒,这种软绵绵还加了香草的不算。”

里面齐掌柜轻咳一声:“先生,这我可不得不回,这可都是行销草原的烈酒,实在不符合咱水乡口味,原酒压根卖不出去,不是齐某人做事不厚道。”

众人都是哄笑,嚷嚷起来:“难得这几天太平,掌柜你赚够了,请一杯没水的吧”

“好好……只要你们敢喝”

这样热闹气氛中,烈酒的确纯粹烈火,但终究不符合湘州人口味,品过**后就是一阵哀凉……这乱世,何时是个头?

黑星红光在地平线上消去,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有些妻离子散、甚或家破人亡的酒客,原本只是低沉喝酒解愁,水酒还不甚醉人,此刻高度烈酒一杯灌倒,一股气就憋在胸口,酸胀感觉直接涌到了眼睛里,泪水就落下来,落在酒杯里和清透酒水混在一起,再饮已尽是苦涩。

见此,酒楼里的声音都小许多,人人悯然,既哀人,又自哀……曾湘州富庶平和的生活,夕阳一样落下不返,残酷黑夜在等待所有人,夜正凉去。

“明天会好起来么?”

“谁知道……”

而在一些高门大户内部,则是一些私宴,他们表情就冷肃许多,宴上都没有美人歌舞,纯粹的单纯聚会,透着一种紧张。

难得其中一家,有着美人,这是在西厅内,几十个人摆着十数席,觥筹交错,而笙篁齐奏,女人穿着广袖长裙,翩翩起舞,轻颦浅笑,但是众人都心不在焉,空时就议论。

“汉侯府也有仙人,应会顶得住敌舰吧?”

“说不准,听消息说,那可是真君舰……”

一阵沉默,各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立刻说话,在尴尬的气氛中,突有人开口:“我们得做些打算。”

当初被救援的恩德感激正逐渐褪去,尤其在清郡王和湘侯张维村要举行会盟的消息传来后,很多人就想着:“应侯在湘北呆不久的吧?”

但听到口头说出这种话,场面上还是为之一静,众人都不语,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才有人说:“再看看吧,现在是风口上,汉侯还在郡内,大军还没有损失元气,这时谁敢翻出浪花?”

“这招叫引蛇出洞,就等着谁作死跳出来。”

“对,咱湘州可是十万年历史了,经验丰富,可不像应州那等土鳖家族,连个风色都不会看……活该跟着俞帆滚出应州,净身出户。”

“边州人就是不讲究,人家还以敢打敢拼自傲呢,你和他们讲低调?”

“再等等看……”

先前继粮食价格战的警告后,湘北三郡的各家虽有不甘,只能蛰伏,这是成熟的生存之道。

不甘原因很简单,乱世中单纯有钱是活不久,金银力量贬值衰减很快,必须尽快套换保值,这保值品中就有粮食,而比粮食更能保值的就是——人。

虽是百万年吸纳各族血统,优化下来人种素质平均水平高出不少,但龙有九子,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人可不是流氓无赖来作数,要的是良家子,而这在和平时期并不容易。

农业社会的基础在于农村,农人虽无文化但在活命生计上不蠢,谁都知道自家或姻亲家里青壮若太少,有土地也会给邻居一点点侵占掉,所以体格强壮的青年、清秀勤快的农家女,前者保证自家,后者能结个好亲事,这些本是各寒门和农户凭以自保传家的根基,比土地更珍贵命根子,就算各家大户不可能轻松弄到手,有时闹出人命来自己也要沾染官司,让衙门里一阵剥皮,不死也要元气大伤。

原本粮价只要再高涨半月,很多寒门和民户的微薄积蓄都会一耗而空,窘迫到要卖儿卖女的程度,各家大户屯粮打的就是借机收纳为奴的主意,也是乱世中自保的主流做法,有钱一点养客三千、私军数百,甚至各家联盟染指军政,产生自治城邦都有可能。

现在全部泡汤,一时受阻之下内心自是愤怒。

全靠之前汉侯在城里杀的人头滚滚,血淋淋教训强压着,谁不敢再拿脑袋试试叶青的刀锋利不利——别看汉侯平时言行温和,真到份上杀起人来一点都不手软。

值得注意的是,参与私会的各家没有任何女子嫁入汉侯府体系。

与汉臣联姻各家,当都是新秩序的拥护者,绑上了汉侯府的战车,如果能全部联姻倒也是好事,但人人绑上战车这不现实,且就算司马懿和孙权纳妾也是要挑拣,优秀土著女子才能为他们诞下优秀子嗣,并且给予母方的良好抚养和言传身教,所以能被选中联姻毕竟少数。

这就如下土《左传》中曹刿论战篇:“小惠未遍,民弗从也”

眼下的施恩百姓也好,拉拢家族也罢,都是小恩小惠,没有遍及整个湘北社会,大多数湘北人心中还是视应州为外来者,自不会心甘情愿跟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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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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