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第05章

他们说话的工夫,沈画一手提包一手拖箱子来到了外面,外面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甬道通往院门,箱子轱辘轧过鹅卵石,发出响亮的“咯隆”声。沈画到院门口后站住,茫然四顾,她不认得来时的路。迫在眉睫的具体困难让她从梦中彻底醒来,带着尖锐的痛楚:眼下,此刻,往后,她何去何从?她身边,院门旁,那辆价值一幢房子的奔驰S600在四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晃得她头晕目眩。

“沈画。”有人叫她,是孙景——不,小孙——他走过来打开车门,低声道:“我送你。”沈画逃也似的拔腿就走,走哪儿不知,先得走,远离此人永生不见!那人一步跨她对面拦住了她,笑:“为什么不理我了?……你不是说和我很有共同语言吗?……没钱就没共同语言了,是吗?”笑是讥笑,却透出几分狰狞。沈画一惊,决定好说好散,她清了清嗓子说:“我,我……我可以不在乎你没钱没地位,但不能不在乎你的欺骗!”对方闻此,讥笑瞬成冷笑,他嘿嘿冷笑着说:“如果一个有钱人欺骗你,说他没钱,你会在乎吗?你不会,你反而会夸他谦虚低调。沈画,我太了解你了,你根本不懂得感情,你就是拜金!”沈画为这无耻流氓的倒打一耙激怒,怒火万丈畏惧全无,对准那张丑脸她一字一顿道:“我倒不明白了,你这么了解我为什么还要追我!孙景——你是叫孙景吗?——看在我们交往半年多的分上送你句话:没有金刚钻,休揽瓷器活儿!”说罢,拉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甩下一串响亮的“咯隆”声……

……

沈画伏写字台上恸哭,肩背因之剧烈抖动。安慰没用,问也不说,小可手足无措无可奈何,转身出屋找惠涓,解铃还须系铃人。惠涓听小可说罢,相当不以为然:“听你那意思,她哭是因为我冲她发火喽?”小可说:“肯定!”惠涓哼了一声向客房走去,小可赶忙跟去,生怕妈妈对沈画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她觉得沈画太可怜了。

她们进屋时沈画已不哭了,原姿势坐在原处,盯着眼睛下方的某一点发呆,听到惠涓进来,只在嗓子眼咕噜了声“小姨”,都没敢抬头看她。惠涓长叹一声,在写字台边的椅子上坐下:“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说实话。”

沈画哆嗦着抽泣了长长的一下,开始说了:“其实约我来面试的那家公司,根本不要求英语四级。”

小可闻此不由得看妈妈,惠涓不看她,只看沈画,等她说下去。沈画说:“来前我预感就不好。他们先是让你把照片放大成三寸,又让你注明你的身高三围,这时我还抱着一线希望,想:谁都喜欢赏心悦目,同等条件下,谁都愿意要看着顺眼的,人家这么做没错。就按照他们的要求把资料发过去了。发去后他们马上通知我来北京面试。面试时你知道他们说什么?……什么都不说!上来直接问:会不会喝酒?肯不肯陪客户跳舞唱歌?就差没问你,能不能陪客户上床了……”

小可听得眼都圆了,惠涓则沉着得多,边听边微微点头:嗯,这才合逻辑嘛。虽说与最初的怀疑不符,却听得出都是实话。

的确都是实话——离开西山别墅沈画打车去约她面试的公司,最后的希望在那里破灭——但不是全部的实话,最重要部分——姓孙的那一部分——她没说,不能说,跟谁都不能。这时手机发出短信提示声,沈画拿起看,看完给小可看,同时说:“是他们。说很希望我去他们公司工作。”小可看完对沈画说:“必须不去!”沈画喃喃:“实话说吧,我现在都开始有点理解那种女孩儿了……”小可叫起来:“画姐!”沈画闻声抬起头来,于是,惠涓和小可看到了她的脸。那脸被泪水浸泡得像刚出笼的发面馒头,又白又亮,眼睛肿成了两道缝,又红又亮。“小可,”她又那样哆嗦着抽泣了长长的一下,“知道我毕业一年来最大体会是什么吗?找一份好工作有一个好机会不容易,得到了,要尽最大努力抓住。你说陈佳冷血,可你想过没有,她认为你扎了下手不算什么,是因为她很可能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惠涓万没想到沈画能说出这么有质量的话,忙看小可,小可的反应令她欣慰:若有所悟,深深点头。

【第三章】

邓小可抱着APO项目流程和申报材料出电梯,右拐,向陈总办公室走,步子轻盈、坚定,沈画的遭遇让她燃起了新的工作激情。谁说只有强者的成功才能励志?弱者的挫败更让人警醒。昨天扎手事件中她情绪失控擅离职守在陈佳那儿留下了很重一笔阴影,无所谓了,她会通过努力将阴影抹去。到陈佳办公室门口,敲门,两下,轻重有度,得到允许后,开门进。

实习老师和钱姓老师在,正跟陈总说事儿,小可跟在座三位一一打招呼,二位老师也都点头招呼她,惟陈佳,不哼不哈,原来看哪儿还看哪儿,眼珠子都不转一下,视她为空气。小可默默对自己说:没关系,意料中的,坚持住。微笑向前迈步,到陈佳办公桌前,放资料时手机响,赶紧接起,是沈画。小可嘱咐爸妈同学朋友甚至老师,上班时间不要打她电话,独独忘嘱咐沈画。又不敢将手机调成静音、振动,怕万一没听到打进来的工作电话误事。听到是沈画不由得心里一声叹息,说句“画姐我待会儿打给你”后按死,当下便有些气馁。

实习老师批评她:“邓小可,我跟你说过,上班时间——”她的话被陈佳打断,“说正事。”陈佳说,说完转对钱老师说:“志国,”——钱老师姓钱名志国——“我希望你们拿出的是方案,两到三套,供我选择;而不是罗列一堆数据,让我看着办……”

小可被晾在那儿,走,不敢;留,不妥。钱老师冲她眨巴眨巴眼,眼里笑着一点头,表示了同情安慰;实习老师皱眉手心朝里向外摆着让她出去,轰苍蝇一般,她给实习老师丢脸了。

小可离开陈佳办公室走,两腿沉、软,拖不动拽不动。不时有人从她身后赶过,腾腾腾腾,迅速在前方消失。曾经,那也是她的工作状态、精神状态;曾经,她渴望成为他们中的正式一员,然而此刻,所有的“曾经”恍然如梦。实习老师说,如果陈总哪天看你出了错却说都不说,证明她对你失望了,你最好赶紧找下家走人。是她走人的时候了。

手机又响,拿出看,“沈画”二字在手机屏上闪。突然,她在走廊中间就地站住,按下接听键高声笑着道:“画姐对不起啊,我忘打给你了!……没事我没事你说!”无所顾忌、毫不避讳、大摇大摆,引得过往的人不由要多看她一眼:这是那个小鹿般谨慎敏感胆小的实习生邓小可吗?是,她今天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还是——不想混了?小可接电话,随对方讲述或惊叫或嗔怪或指点,任身边人去人来川流不息,礁石般淡定;心里却是一阵又一阵绝望,每有人看她一眼,那绝望便加深一层。

沈画脚崴了,右脚,很重,完全不敢着地;所在地方打不到车,北京她没别人可求,只好找小可。小可去工位拿了包就走,没请假。如果留不下来,仅为拿一张实习证明,请假不请假是一样的。同学们在实习单位大都是混,混到日子拿证明走人。基本找不到她这样的,天天早出晚归加班加点勤勤恳恳。那时,她有野心;现在,她没有了。

沈画坐公交车站的金属候车凳上等小可。伤脚光着搁左脚上,高跟鞋立在一旁。

农展馆有个大型招聘会,她想去看看,走前犹豫再三,穿了高跟鞋。思路是,万一有合适公司须当场面试,高跟鞋会显得职业一些。她平时基本都穿平底鞋,缺乏高跟鞋训练。想过打车去,上网查了查距离,得四五十块钱,乘公交,一块六,当然选一块六。穿不惯高跟儿慢点走,累了就歇,她不缺时间缺的是钱。脚在中途倒车时崴的。下车前看到将乘的下一路车驶过,为能赶上,下车拔腿就跑,全忘了高跟鞋的事,当场重重崴在那里,一时间痛到了无法呼吸。单脚跳到候车凳那儿坐下,脱下鞋袜看,脚背肿起,油光锃亮像刚出炉的烤面包。拿出手机翻电话,通讯录几十个号码只两个北京号——小姨和小可,不敢求小姨,只有求小可,孙景已被她从心底删除。

昨天夜里小姨小可走后,她想了很久:来北京是奔孙景来的,没了孙景,她仍要留下。北京那么多外地人呢,别人能过她就也能过;北京的成功人士几乎都是外地人,别人能成功她为什么不能?从下飞机进首都机场的那刻,她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城市,这里与她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她属于这里。昨天的面试说起来不堪,换个角度看,从积极角度看,在北京这样开放的现代化大都市里,属于她的机会将非常多。而在家乡,她的优质资源只够让她嫁得到一个当地的好男人。当下开电脑上网,查到了农展馆的招聘会信息,决定抓紧时间前往应聘。

小可打车赶到。电话中听沈画说了她脚崴得很重,看到后仍吃了一惊,建议马上去医院拍片,确定有没有骨折。

出租车在四环上走,路边是各色花树,桃、杏、梅、兰……粉白红紫交织,阵风吹起花瓣纷飞,花雨中,一辆保时捷卡宴擦身驶过,在前方变道,再变道,驶进左车道,鱼儿游水般轻盈灵活。

“既然穿了高跟鞋,就该打车,这下子好,出师未捷身先死!”

小可在耳边嘟囔,沈画顾不上说话,她正在看保时捷车主。车主是年轻女孩儿,从一闪而过的侧脸看,长得不错,不知正面看怎么样。前方红灯,左车道的保时捷先停,沈画所乘车又往前走了一段得以走到保时捷右前方,令她如愿看到了保时捷车主的正面。正面看也好,只下颌偏宽,给那脸平添出男性的刚毅。全不似沈画的脸,从颌开始两条柔和曲线向下、向里收,直收出一个细而不尖的小巧下巴,娇滴滴的圆润。昨天到今天,沈画不论走在北京的哪里,不论步行还是乘车,收获注目礼无数。出租车拐弯,保时捷消失,沈画方才对小可说:

“你以为我不想打车呀!我还想买保时捷,买私人飞机私人游艇,钱呢?”

小可点点头,停了会儿又道:“哎你说,职业女性为什么非要穿高跟儿?”

“为不矮男人一头呗!”

“这是对女性的摧残,跟过去让女人裹小脚一样性质!我偏不穿高跟儿,这辈子我还就平底儿了我!”

“你当然可以说‘偏不’了,成功的爸爸成功的老公,有一样就够。”沈画笑了笑,“我一样没有。”

语调平和难掩失落,小可禁不住扭过头看:侧畔那脸精致完美,该怎样就怎样了,大眼睛长睫毛高鼻梁饱满的唇,皮肤细腻得看不到毛孔。她由衷道:“画姐,爸爸你选不了,老公你可以选啊,你这么漂亮,肯定抢手!”

“这也是我坚持来北京的重要原因,‘牛股’男生北京多。”此时,这是沈画的实话、心声,发自肺腑。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新恋爱时代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新恋爱时代
上一章下一章

第05章

%